树碑立传（组诗）

雕刻家
 
雕刻时光
塔可夫斯基
时间的敌人
 
时光雕刻
许许多多人
一尊尊石像
 
驼着风
抵抗者一刀一刀
雕刻绝望
2016-9-10

 
潜行者
 
天空的潜行者
带着明亮的尾巴
绕日独行
 
赤条条来去
大地的潜行者
以泥土为业
 
非关国家与民族
非关个人
人间潜行者
存在的探索者
2016-9-16

 
中山桥
 
中山桥的朝阳
中山桥的落日
中山桥的歌者
中山桥的摊贩
中山桥的过去和现在
再次拥上前来
 
最后一个囯庆节
中山桥成了景点
排队照相
最后时刻
总能牵系神经
让人拼命抓取
 
新桥很快凌空
风景很快重现
只是换了一种存在
流淌了几千年
青弋江
越来越孤独
2016-10-01

 
荒诞英雄
 
家门口
几棵棕榈树
被挖走了
空出几个大坑
仿佛在祭奠
又像是呼唤
 
我曾迎面碰见一棵
已被锯成两截
圆圆的横断面
满目创伤
 
抵抗到毫无水分
仍巍然耸立
仍用干枯的手掌
拥抱着蓝天
 
熙熙攘攘
没有
一个人
想到
去浇灌
这些缺水的生命
2016-10-19

 
视而不见的风景
 
你看见了吗
枯死的棕榈
也是一条汉子
这没有
生命的生命
白天黑夜
刮风下雨
严寒酷暑
最终站成
一根根骨头
仍然挺拔向上
你看见了吗
这些没有
生命的生命
2016-10-20

 
固守者
 
收集点点薪火
在自己心房
站岗 眺望
一头沉睡的人
总有一天可能
在他者的心头醒来
2016-10-22

 
Egg-Man
 
石头之间
磕碰着生活
裂痕丛生
壳越来越硬
心越来越软
 
附英文翻译：
Bumping life cracks
Among the stones
Harder and harder
The shell turns
While Softer and softer
A heart burns
2017-4-11

 
点灯人
 
追逐的人啊
请停下脚步
同身边的点灯人
打声招呼吧
你所有的未来
其实都在灯里
 
并非曲高和寡
点灯人越来越少
无灯可点
他们点自己的心
大风中叫魂
一群不敬灯的人
2017-5-19

 
诗人
 
伪诗人到处狩猎
不停摆尾
一肚子风花雪月
 
生活即作诗
日夜为韵
生活家乃是真诗人
2017-5-29

 
杨百万小传
 
一个不读书的人
不守规矩
却有头脑有善心有闲情
倾心田原幽居
妻妾成群不慕权势
朋友如云
却敌不过一群土匪
杨家滩更名杨家寨
土匪就是土匪
以为赶走了人霸占了地就是胜利
其实他们的寨子还是姓杨
土匪就是土匪
终究不是长久生存之计
共产党共产党来啦
土匪旋即烟灭灰飞
杨家寨还叫杨家寨
但住的是新中国的人民
几十年青山绿水
迎来了旅游经济
杨家寨还叫杨家寨
但荡漾的却是五湖四海
杨百万又回来啦
却怎么也笑不出声
他成了石雕
他成了财神

 
弦外之音
 
有一个山民
不要钱只要田
硬让一块地成了针
狠狠扎在钞票中间
 
拜山为师
没事放放风听听雨
挽着小溪散散心
灵感来了
直接把诗写进大地
2017-6-18

 
蜡烛人
 
蜡烛人走了
骨头种进荒野
天上多了一颗星
匍匐者
只能看到磷火
2017-7-16

 
歌者促织
 
寒气如兵
促织心急如焚
草木一声声凋零
 
聆听者越来越少
听道者少之又少
促织与织无关
 
可能要蜕十层皮
才能成熟而活着
也不仅仅是繁衍生命
2018-9-23

 
暗香者
 
风香雨香
太阳香月亮香
鸟鸣香狗吠香
夜晚再黑也是香
 
此起彼伏各个角落
暗香者慷慨解囊
穿过秋天
一路撒到冬天的门槛上
2018-10-9

 
焚香者
 
常常放下手头之事
点燃一大把的时间
闻一满屋的香
练字赏花冥思听音乐
 
世界广漠
灰飞烟灭香味绵延
有多少生命如香呢
又能得多少香伴
2018-11-23

 
挺立者
 
这个世界只要有银杏
只要有挺拔高耸的银杏
有一类人就永远不会孤单
 
装束应节而变
那一笔一划的骨骼
却永远不变而且愈强愈壮
 
一年宣誓一次
一树一树的火
燃烧着胆怯者的心
 
一地一地的碎片
绝非灰烬
而是挺立者的绝决告白
2018-11-28

 
污者
 
污在手脚
可洗可泡
污在血肉
输血换魂
 
污在骨髓
有药难医
化成灰
殃及子孙
2018-12-23

（选自张公善《植物生活》，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