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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调和的诗性美

——读徐甲子诗集《灰白》

2024-12-07 作者:黎二愣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本名黎勇,笔名黎二愣、黎冠辰,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其散文诗集《巴蜀风散板》填补了巴蜀民风民俗诗歌题材的空白。其创作的部分文学和音乐作品由央视、新华社等媒体推出。


  徐甲子新近出版的诗集,取名为《灰白》,读完,深深被诗集中弥漫着的色彩气息所感染。他以色彩蕴含的物象为空间,以诗歌传递为时间,通过时空的相互依存并相互对冲、磨砺、摩擦,演绎着事物的变化秩序,生发诗歌的意境美和诗性美。

  色彩是诗歌所驰目的空间状态,而诗歌是诗人心理与之矛盾、冲突、撞击过程的时间行为。“色彩感”作为感触、领悟空间状态的心理容积,装载了诗歌广袤的象征意义和充裕的情感拉力。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通过色彩的描绘,将读者置身于战乱时期的景象中‌;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在色彩的变化中,传达出离别的不舍之情‌;闻一多的《色彩》,通过大胆想象,赋予颜色以各种象征意义,表达了对七彩生命的缱绻之情。同时,色彩在诗歌中对于营造特定的氛围和渲染环境也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如艾青《当黎明穿上了白衣》中,通过紫蓝、青灰、绿、白等色彩的搭配,展现了黎明时分的美丽景色,创建了宁静的氛围,让人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徐甲子《灰白》里的诗,从黑、白、灰三种颜色去观察事物,从色彩所呈现的宽泛的视域去搭建诗境,比直接用色彩去描绘摹写和随物赋形更具有挑战性,是传统诗歌色彩学的突破与超越,更值得诗歌理论探究。

  在诗集中,徐甲子善于将特殊含义的事物放置于暗色(黑色)中,以思想的透明和清晰为对比,将事物的表象挪移至心理的空间进行色度提纯,形成简洁、单纯的精神色度与饱和度。“还有一种暗流潜于思想/它可以巅覆一个时代/亦可动摇一个王朝”(《暗流》),这即是诗人以暗色为背景所透析出的情感亮度。

  在《灰白》中,诗人更注重以灰色、白色为分辨,对自然、历史和人类进行了色度和幅度识别,圆润了诗歌的丰满和精细。灰色介于黑色和白色之间,是冷色调,也可以认为是暖色调,没有明显的色相和质感,常用于表达沉稳、低调、内敛。而这些特质,和中国儒家所体现的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和谐的理念相一致,同中国道家“顺应、无为、寡欲”与自然、人类和睦的内控力相等同。《故人》组诗中,《孔子》“天纵之圣,开启苍茫/天之木铎,大道人伦/让未知人开始践行——仁、礼、义、智、信”,《庄子》“天人合一,清静无为/以寓知天下,意出尘世/天地间白驹过隙/一切皆为自然”,《李清照》“我愿听你抚琴而吟,或低眉而歌/雨打芭蕉秋夜寒凉/让我走近你”……这些诗句中所渗出的精神内涵,徐甲子都归类于其诗集的灰白章节里,以示对东方文化中的人格确认。

  而诗集里所呈现的“白”色,应是他西方美学体系的再认识。白色,包含光谱中所有光的颜色,透明度最高,无色相。西方人认为白色高雅纯洁,是西方文化中的崇尚色,象征纯真无邪,又象征正直、诚实。所以西方的教堂、医院、西式婚礼的白色礼服等,都是白色,具有自然、洁朗、原生、坦然、随和的共性。在《灰白》第三辑《致大师》里,对前苏联诗人茨维塔耶娃,音乐家肖邦、贝多芬,哲学家叔本华、尼采,画家凡高、莫奈等的传记体诗写,无不是阳光、本性、鲜丽的。他写南美诗人博尔赫斯“玫瑰色的童年,南美浩大的天空下……从南美湛蓝的海洋出发/抵达日内瓦温暖的阳光”这些句子,无不表现了徐甲子对白色美学的遵从与敬服,也是他本人对灿烂、明媚空间的精神探寻。

  徐甲子的诗歌色彩学中,物象不再是单一的视觉空间,而是在色彩的布局中,迁徙出“色彩感”的多维艺术视景。他以黑、灰、白色彩为介质,囊括了诗集中各有其属性特征的意象,但又在色彩的自然形态中灌足了诗人自己的价值成分和要素。在他诗歌色彩学中,诗歌的空灵不再是虚空,而是兴建了一种容纳多重意象和语意的体量,在纵横天地,驰骋古今的时空里,以扩充诗境的无限,实现诗歌的畅想与通达。他对自己的生活历程、对精神故园的变迁,虽是调查式日记般写作,但在黑、白、灰的色彩旋转中,体现了诗歌的创造性,既真实又缥缈,既天性又理性。他获长诗奖的《倾诉与表达》,将诗意放置于世俗意义的“神性”天空去放牧,却获得恬静、清逸、灵秀、晶莹的元气归宿,而这些元气力量都归结在“白色”谱系中,唯有“白色”谱系才荟萃了这种自然、原生、天成的能源。他让我们感受到的,不是神学派所主张的“神性”,而是生命中自然、天成的自足自信自为的简纯色系的体现(对此,笔者曾有文章专门分析,此处不再赘述)。这是徐甲子在诗歌色彩学中建造诗境的成果,也是中国当代诗歌拓展表现力的收获。

  诗人在诗歌色彩疆域的奔突中,注重了大破大立和置换等手法的运用,将过去、当下与未来,时间、空间与虚幻,进行了多物象的组织、聚合,创制出新诗的奇景。如《怀念一个时代》,诗人在音乐多元色系中,置换出时代变迁的伤感与人类个体命运的交叠色彩。《进与出》诗,从象征奔放和旷达的人生暧色调的“进”,与象征幽远和妥协的人生冷色调的“出”,在诗歌中不断搅拌出对立、对峙、对抗的色性,并从压抑与放任,沉闷与爽朗,束缚与自由的色调中发掘出每一对色彩调性的辨证涵养,形成诗歌色彩的差异性,以破解诗意的同质化。

  徐甲子善于利用色彩的迷幻性,故意打破常识性视觉,以探视事物的另一面而出奇效。如《黄河倒流》:“当豪情变成肆无忌惮/当狂放被宠为骄纵/以你为荣的人啊/在此多变的时代/话可以重叙,史也可以伪书,亘古东流的黄河,为何不可倒流”。在这里,诗人明知黄河不可倒流,却故意设置倒流的引线和迷阵,以打破读者的常规性看点,从灰色调的叙事角度去中庸、含蓄、模糊黄河的流序,以挤压常规视觉中的意识混浊体,形成另一种明朗与清晰。打破事物固有的色调去过滤诗人所不主张的色系,是一种涉险,需要诗人有足够的能力与毅力,而徐甲子却在破与立中获取再生、重立,得到唤醒、复活。

  徐甲子善于运用挪移大法,利用色彩视角的无序,在诗歌中形成倒置、对抗和矛盾的冲突,创设自己的“色彩话语”权。从《灰白》的命题到具体章节中,均能感受到他的这种思路与架构脉络。如《空与静》“一旦鸟儿闭口不语/人世开始喧嚣/山河从此,而/倍加静默”,便是把鸟儿的动态挪移至山河的静态中,让鸟与人与自然形成戏剧性抵牾。无论什么文学作品,必须要有矛盾冲突才有情绪的动力和戏剧效果。只有对冲、对撞,才能产生原动力,它是文学的触须,是诗人、作家个体经验自由重塑的转换器和永动机。鸟儿在大自然中的鸣叫,从色系上判断,是透明、明洁的,但被挪入“人世开始喧嚣”场景后,诗人在冷暖、明暗交界处转换成诗歌的笔触,将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恍惚于只能感受却不可言说的诗语色彩中,填充诗歌在大张力后的色彩留白。

  徐甲子的诗歌色彩布设中,善于对意象进行情感色彩资源配置。所谓“情感色彩资源配置”,即在原有物象的色彩中,已不足以顺着原有诗性进行深掘和延展,此时诗人会通过各种修辞手法的灵活运用,调集有内在逻辑联系的情感色彩进行诗歌色彩素材的连贯与衔接。如《水在流》“凡能流动的,都不会腐朽/比如眼前的朋友/比如朋友面前的这条河”,若单纯从一滴水或一道水流去证明“流动的,都不会腐朽”(单一基调),很难有说服力。于是,诗人快速捕获“眼前的朋友”和“朋友面前的这条河”意象(叠加的混合色),形成诗歌色彩的聚合力,达到诗兴的舒展与贯通。“流动不腐”的命题,在色彩运用上,以单一的色彩(白色)描述即可赋形。但诗人故意将其置入诗歌的调色盘,运用“朋友”“河流”等多元色素,组装成表情达意的丰富多彩的语景,最终混装为诗歌所表达的主色调,形成诗意的直接与纯挚。

  诗歌创作,以任何物景为意象,运用各种手法,又不足为鲜,但从诗歌色彩学中立意、着笔和诗写,徐甲子算是先锋者。他探寻当代诗歌的创作路径,以丰富当代诗歌的表达力,是值得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