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荣祥自选散文诗28章
(2013-2019)
月光下的醉
沿途落叶遍地。一地的银,弯腰捡起,捡起又落下。
此时,是月光的醉。
月色洒满树冠和道路,头顶有星子闪烁,在无言的空白前方偶见夜猫窜出。惊慌又躁动,窜出又躲藏。
银似的落叶,捡起又落下。
健忘覆盖记忆,衣襟一路投下影子,我在月光下醉。
醉在继续,落叶若银,风吹得月疼。
城市的一阵风
楼房愈升愈高,云朵的档案被涂抹。
夜晚,鸟儿潜入云中做巢,许多事物在风吹之后再也不能还原。
这是虚拟事件,真相被恶劣的气候污染,一只无形的脏手粗暴地将我的情愫与思想断然删除又随意改写,而梦中的雪也在春时悄然退隐。
这是城市的一阵风。
风在改写事物,并以威胁的目光相持。
或许,万物将被改写,而我将被删除……
群蛇在挪动
月色沉睡,群蛇在草丛挪动。
前行的身子在光与影里缠绵,用隐藏的指尖敲打眼前寂静的时空,还伴着喘息和轻声的呼喊。
今夜,有人独醒!
姓氏开始变色,许多梦与疼痛被一种迷离抚摸又遮掩。
指尖在敲打寂静,唯有群蛇在窸窣地挪动。
没有回应的雨
没有回应,雨愈下愈大,一路淅沥。
没有雨停的预兆,时间潮湿而晦暗。
这是由谁召唤?雨水从房顶高处嘀嗒下落,像窗前掠过的那只黑鸟,使我愕然:没有细节,只有渐变的忧郁和突兀的惊恐。
雨照常下落,没有回应,没有停止。
时间潮湿,有些事物与思想在潮湿。
这片林在燃烧
这片林在燃烧,当风在林间发怒的时候。
今夜,风在林子野蛮地狂叫和鞭打,像匹奔驰的野马没法阻挡,让许多脚下的水草和虚拟的碍物全部一一倾倒,水花飞溅。
没法阻挡,风仍在茂密的林间猛然撞击。
颠覆与毁灭,这片林在燃烧,我的额发也在燃烧。
一丁点儿声响
槐树在院里宁静,时间仿佛停止。
可谁用怀疑的目光将我的计划流产?将严密的消息随夜风从墙缝纷纷泄露,还蓦然将宅内的窗户全部打开。
大白于天下,三月的风北移,我的双肩淋湿。
谁在这时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今夜,堵塞的心事让人无眠……
纠缠与结痂
世界被纠缠,因疼痛而结痂。
季节被纠缠,这个春天比往年迟缓,而我的窗外仍在下雪,我心事的某一患处突然长出小小的麻烦和无形的困顿。
我的确被纠缠。
昨天的诸多牵挂与无限思念,顺着一种冷意的微风被遭遇吹拂和拍打,还发出呻吟,让宅内昼夜不安。
纠缠,蚊虫不停地叮着肌肤与时间。
一阵疼痛,我的肌肤留痕和结痂……
河水在山下淌流
在舞蹈,像星子闪烁与滑动,水面和天空相互辉映。
但不是,是我十指放飞的一群鸟,只顾前行却没有后退。
此时,浪在春的词中跳动,水滴抚慰我的脸,若梅的婉约和轻盈的鸟鸣。其实,我只是微澜下擦肩而过的石子,只有沉闷,还有木纳和眸子的泪痕。
就这样度过,脚印被水声缓缓抹去。
淌流,犹如诱惑,包括一阵阵弥漫。
爬在脸上的飞蚊
没有商榷,也没有约定,静悄而无迹。
即使是岁月的黑点,也不该常常纠缠于肌体,尤其在喘息之时和睡梦之中。突如其来,日子就这样常常被异样打扰。
仍在扑脸,仍在叮咬情愫,仍在撕开昔日的痂。
肆无忌惮,我的双掌没法阻挡。
你看,这些虫豸,居然侵占了我宅内的墙角。
槐叶被细雨淋湿
不知还要虚无多久?走入秋了。细雨不停地下,除了院子的瓦顶与槐叶,还有思想和墙外的呐喊都全部淋湿。
庄稼又过完一季,万物却是干枯的词,或许只等这场雨。
或许都不是。而日子在前面一路在病,仲夏的天空已多次呕吐,包括多年失修的堤。
秋雨留下水渍,槐叶学着飞翔。
听到了惊悸的季风吗?当你在收获,其实也在终结。
在院子里枯坐
在院子里枯坐。我在这里。
关闭宅门,抬头就看到受伤的燕。在房檐,以双手抵挡虚拟的风,还用沉默消解墙外的躁动和昨天的过错。
院子紧闭,我的旗杆已经倒下,我也是一只受伤的燕。
我在这里。我以院内的门与墙和槐树将外界隔离,并决然卸下冲动的翅羽。
不再跨出门槛。我在疗伤,我在这里。
当槐叶坠落之时
这是一个错误的时间。
当秋风吹来时,与院中的槐树都同时装睡,用迷惑的词汇任凭风力强暴和鞭打,直至坠落,最后让枝桠号啕失声。
或许如众鸟,除了狂奔还是狂奔。
该坠落已经坠落,眼眶内的高塔仿佛倾倒。
或许,都是一片叶,谁也无法躲避迎面而来的自残与他伤。
这是夜
风在窗棂唠叨,我的残梦被惊醒。
这是夜,群鸟和墙角的虫子都学会了谎言。
梦呓在撕扯夜色,罪恶在窗外替代了异样的眼神。
你看:在遥远的黑洞洞的深处,是谁将那一团雨滴隐匿,包括昨天的潮汐和末来的暗?今夜,柳河在倾诉。
像犬吠,子夜显得憔悴。黑照常黑。
谁评判对错?窗棂在晃动,一种惊恐前所末有。
阴影里
外界都不重要,但可以选择躲避。
一尾草,成为秘密。并以灰色作帷幔,就这样静悄地躲在谁也不知的阴影里。
就这样疏离别处,真相被一道道墙遮蔽。
谷物归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都是其中的一粒。
眼前的草场再不是昨日的草场,可头顶有鸟依然在飞翔和逗留。
一尾草在阴影里,并且很局促。
虚弱的翅
翅膀展开,羽毛在天空里闪亮。
然而,不知道乌云随后要对付的,是那片骄傲的草丛,还是这固执又虚弱的翅。是呵,羽若微言。
总是敲不开门,该用什么撼动于你?
说到这里,多想以月色代替声音,用一缕蓝潜入你的梦中。
就一阵,月光选择后退,蓄谋无疾而终。
叶随风
该去寻找,谁延迟我的等待,并且挪移。
或许只能这样,只能以难言的方式摈弃,包括脚下的村舍、祖先的那片森林,和那山麓下数座坟茔与屋顶之上刚刚飘逝的云朵。
谁把谁带入黑洞?你瞧:秋风吹起树叶,旷野蒙蒙。
众目之下,叶子在院中来回踱步。
头颅低垂,当开口想说什么,数片叶子却不停地扣击着窗棂。
某种事
某种事,整日就在房檐萦绕。
像朵浮云黑压压的,徘徊还是徘徊。当你举头之时,它却若只鸟刹间无踪无影。而云,终年不语。
一只病犬步步追随,影子跟着尾巴跑。
在院内,子夜总是噩梦:要嘛让双脚置于悬岩,要嘛众草在清晨静悄滴泪。或者,像无语的犬,后退于屋角哑然。
某种事,只静观或隐忍。
时间全部翻开,我只是一页被涂鸦的纸。
在号啕
谁拿走昨天的黎明?
缄默却是吼声的断裂,像一棵树刚才猛然被伐倒。
其实,秋风一直在吹,常常将许多俗事用心堆叠又随意刮走。无中生有,疾风之下,树叶与稻草在眼前一路纷飞。
什么又无,什么又有。叶说,俗事侵占了大半光阴。
小心翼翼,槐树与日子整日在号啕。
这种状态,谁都难也挽回,若院内数枚无意坠地的果子。
暗 伤
一株水草,一片香叶,一朵宋词的梅。
都看不见,尽管风景一览无余。我还说:从窗棂远望,包括开始生病的昨天,和困顿感染与一片茫然的明天。
这一切,谁愿追逼自已,月光在屋顶照常高悬。
说到自己,只有以草为药。
虔诚治病,并在深夜用心祷告。
窗外滴达地响,时间已经看见了我的暗伤。
一种飞
逃就是一种飞,其实后面的路程会有埋伏;而灰色的天空是一张网,不信你就撒手再逃一次。
讲到鸟,天空的领地都不属自已。
鸟懂的,只整日叽叽地鸣……
逃,是一种期待,是鸟的本能。
你瞧:栖息之时,除了枝桠还是枝桠,常常以一种自在与闲适随惯力在树丫上荡来荡去——
不拒绝,既使有埋伏,逃是可选择的挪移。
空中叶
让人触动的一瞬,若睫毛上的一滴泪。
谁知道这叶从何处飘来?是远方的丛林?还是近处那无名的秋树?谁也猜不准叶的来处与去处,唯有风在后面呼呼地吹。
你看:叶在空中上下扑腾,直往前冲,没有回顾、瞻望与逗留。像鸟被什么召唤,若虚拟与无形的事物催促。
这叶,依然一路前冲,整日的头顶还伴随哗啦啦的响。
喘息着,忽快忽慢,这叶的边缘在向晚之时还辉映着残阳的轮廓。
这潭水
入冬了,这潭水终于安静下来。
低头之时,几片秋叶在水面荡起涟漪。
对岸一片白银,前方的桦林却成为隐喻。
零度冰封水面。这时,谁还去辩解与诉说?抑或扭头去质疑:谁还像夏时的鸟在岸边林间喳喳地鸣。
从未见过这种安静,雪仍在下,而谁也无法阻挡。
坐窗前
只有侧身,只有侧身地看,只有把双手平放于窗前。
只有回忆。只有回望昨天的蓝,包括孩提的田野与走过的小道。窗外:空白一片,若一群雁阵飞走了就不返回。
时间在窗前慢了下来,而域外仍喧嚣不止。
平和与安详,多想留下一种清静,又多想窗前又有掠过的飞鸟,并且有一声清脆的鸣叫。
徘徊复徘徊,只有侧身,只有侧身地看,还有侧身地听。
馈赠你
我指的动情,就只这刻:夕阳的天色,将柳河映照,恐惧和黑夜在延后推迟,眼前呈现一幅终生未见的景。
这不仅是一种过程,确实旖旎曾经与我依偎。
窗前,我还从胆怯的指缝中窥见:此种眩晕,若秋样的红。
是的,以什么馈赠你?或许,这是瞬间的真相。你看:河面波光粼粼,众草如星子摇晃。
万物回归神秘,夜幕总是降临。
还追问什么?转眼之间,柳河肃穆又无比安静。
说树木
任凭季节拍打与撕扯,一枯一荣顺其定数。
其实,这里依然不安:砍伐、火灾、雪暴和地震,而每一次劫难之后众树之中各自都有暗伤与走失。
不能自以为是,每一片叶都在睁眼彻夜难眠。
家事不外扬,每一棵树都在沉闷与捶胸顿足。
猜忌与纠缠。谁能知晓叶缝中的呻吟与苦楚,包括枯枝的颤动与残叶的憔悴和冷。
再馈赠
昔日的馈赠已经健忘,天已荒地已老。
都不责怪。而今我院内的槐树整天落叶。
我再也不去招呼谁,我再也看不清你的脸,包括你曾给予的诱惑与迷茫,还有追忆你那飘散的黑发时拂动的微响。
世界越来越不安宁,而我的院子越来越空荡。
面对颠覆与不确定,柔弱的你真的帮不上忙。
再馈赠。这算最后的决绝,我只有无语与承受。
多像困兽呵,如今我在自己的房檐下虔诚盘坐。
寻物证
寻物证,并且爬上高高的木梯和墙。
在睡梦中找寻,在昔日的回忆中找寻,在儿时走失的路上找寻:旧墙上涂鸦着繁复的图画,陈旧而布满尘埃的木箱里收藏着儿时的稚气与纯真。
几摞课本,几件木质的玩具,几页作业本上的书信……
寻物证,爬上高高的木梯与梦中的墙。我以双手在树丫上找寻,直至让儿时的鸟惊飞,直至梦里醒来。
陌生与诧异,昔日的痂让我隐隐纠结与疼痛。
逃 离
不说村庄,不说幻想的远,不说逃离的姓氏。毋庸置疑,无法抵挡的是说不清的黑,无法治愈是自己的病症。
说下后院的痛:你看第一个姓氏,再看第二个姓氏。
再看看,在手势晃动间:城市的云朵被遮掩,每个宅内整日在吶喊,还有墙体已经病入膏肓。
夜猫乱窜,将爪子不停地撕扯夜空。
疑惑与惊恐,众多姓氏在择路远遁。
唉,这是一次事件:第三个姓氏已经无影无踪。
(以上作品均选自《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两家期刊所发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