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孜墩草原听见马鸣（组诗）

我用雪山来造句
 
我用雪山来造句
用河流与山谷来当排比
用云朵和雄鹰做我的标点
我的修辞 是天地间
永远无法破译的大风
 
在昆仑山 这首诗太沉重
无法打印 也无法邮寄
我只能将它留在原地
落日是唯一的读者
它倚靠在一棵骆驼刺上
一页一页 读给永恒
 
 
昆仑山行
 
从阿拉尔到和田
肉身穿越塔克拉玛干
四千米的攀援之旅
我背着宝石山的石头
内心装着西湖的水
追随牦牛和云朵
才得以朝见昆仑山
 
此刻，我双手合十
面向昆仑圣境
遍地盛开的野花是一种告诫
遥远金顶绽放的光芒
正从四面八方向我聚拢
 
 
昆仑歌
 
面向昆仑，我独坐山冈
那静默的力量，让我浑身战栗
 
天高地阔。在衰草的复活中
黑暗生吞活剥了我
 
请借给我一条明亮的河流
在水上建起一座寺庙
 
此生我所有的修行，如果能
成为一块昆仑山的石头
 
 
界碑
 
雪豹眼中的昆仑山
比游客心中的更加雄伟
 
它不可靠近，高不可攀
只有雪莲花能将它攻占
 
除了春风，没什么能让它
深情款款，泪流满面
 
它常年冥顽不化，不可理喻
内心装满一个大陆的冰川
 
如果我走近大喊一声
会不会引起一场国际雪崩？
 
但它数万年岿然不动
像一块祖国的界碑
 
 
黄昏降临塔里木
 
黄昏漫过天山，降临塔里木
牧羊人在戈壁上升起炊烟
 
塔里木河畔的青草湮没膝盖
冬天死掉的野马得到安息
 
几只野骆驼与我四目相对
像是遗失多年的远方亲人
 
脚下的骆驼刺推开砂砾
打听雪山和落日的地址
 
我指向远处的白杨树
肉身里住着消失的精绝
 
 
天山早春
 
黄昏的光线里，土拨鼠家族
偷偷啃食去冬的草根
 
三匹野马占领早春的河流
用雪水洗掉昨夜的困顿
 
石头的裂缝中，野花成群结队
推开雪山的封印
 
毡房前，老人走向黄昏之门
脱落身体里的层层黄金
 
 
夜雨独坐
 
狂风掀起塔克拉玛干沙漠
闪电抽打着塔里木的石头
 
一棵白杨树轰然倒下
蚂蚁家族的灭顶之灾
 
红色和绿色的警报声
加速一座城市的心跳
 
乌云阴沉着脸，站在窗口
试图贴上永恒的封条
 
轰鸣中，我拉住一根雨丝
在狂风骤雨中站立
 
 
雪的训诫
——送外婆远行
 
在乌鲁木齐，一场雪落下
带来了死亡的讯息
在异乡的城市里游走
我是一张空空荡荡的旧报纸
 
眼泪冒着热气，又结着冰
像一个被疼痛折磨的孩子
在雪地里翻滚
 
面向石梁河，我双膝跪地
蜷缩成一块僵硬的石头
任扑面而来的雪击打
 
仿佛是焦急的叩门声
天山的雪啊，排着队喊我回家
 
 
在博孜墩草原听见马鸣
 
有一次在博孜墩的草原上
我们在酒后排着队伍
晃晃悠悠的向远山进发
幽暗的山谷里，几颗星星
高挂在雪山之上
我们肆意喧哗，说着酒话
（其中包含真理和谎言）
扶着白杨树，穿过一条沟渠
有的人醉倒在格桑花地
有的人跌落在溪水里
 
忽然，远处传来马群的嘶鸣
一声接着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像是被点燃的花朵的炸药
要合力将雪山推倒
我们先是惶恐，又兴奋的跺着脚
也跟着一起尖叫，长啸
整个草原顿时沸腾了
我们四处摸索，想找到这些骏马
却徒劳的陷落在黑暗里
 
它们来自草原腹地还是雪山深处
让我们感到困惑
这雄浑而悠长的鸣啸
将长久地隐藏于我们的胸腔
多年后，我们还会回忆起
那个博孜墩草原的夜晚
马群的长啸如一声声惊雷
响彻在我们看不见的天地间
 
 
西部黄昏的葬礼
 
我的墓床是黄昏浩荡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头枕呜咽的塔里木河
摘一株骆驼刺细碎的花瓣
把胸中无法被时间消化的和田玉
轻轻抚摸——
 
请胡杨和红柳列队肃穆
身穿万年冰川的守夜人——天山和昆仑
手把手擎着一盏唐朝的月亮
正大声向宇宙宣读我的讣告
 
 
凝固成西部的一颗颗心脏
 
在博孜墩，群山之巅
没有一棵树愿意留守
褚红色的山岩，冒着热气
是大地尚未愈合的伤口
 
暴雨后，石头被冲出山体
流落整个世界。河滩上
它们带着自己的血
凝固成西部的一颗颗心脏
 
 
干杯 兄弟
 
干杯 兄弟
趁双手还能端起
云朵和月亮的酒杯
 
干杯 兄弟
吼出胸腔里的雷霆
吞下这昆仑的雪水
 
一杯敬故乡
一杯敬命运
一杯敬自己
 
塔里木河为我们奏乐
天山撑住泪水的眼窝
 
 
复仇的雪豹
 
黄昏下，一头忧伤的雪豹
四爪嵌入岩石，拖着殷红的躯体
一步步攀上雪山之巅
 
它独立于一块凌空的巨石上
眼神射出闪电，巡视天地之苍茫
用咆哮逼出体内的淤血和寒气
 
雪山战栗。这是能抵达的极限了
它在极速的寒风中咬紧牙关
纵身扑向一朵朵从天而降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