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水质的亮度与厚度
这个读书日我的阅读
蒋德明
诗集《落叶为花》出版已十二年了。这是我不写诗十多年后又写诗的集子。一位作家说得好,曾经以为老来是遥远的事,不想转眼自己不再青年。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还是自己吗?肯定否定,否定肯定,来来回回翻一本书,一眼几十字的阅读已经不行了,一字一句读,胃口不借的自己现在进食太慢,不是细细咀嚼的原因,医生说:胃癌没有问题,是味觉出现了问题。
对于诗歌,我说不出什么深刻的道理。我喜爱根雕艺术,取材于自然,再赋予自然的创造。认为诗意情感的表达犹如山花本色,红白之间自然而然。
三岁那年,父母用箩筐挑着离开故乡,生活在离故土三百多公里的省城。城市与乡村都在变,唯有乡音和舌尖上的一些味道始终没有脱胎换骨,似乎有身影随行的地老天荒。听说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秘密所至。我去过乌江源头,是在上万人的火把照耀下在夜色里看见与夜色与山风流动的江水源头。那是我故乡地域的一角落,不少诗人为其写过诗,而只有我,将故乡深情地捧上《诗刊》。
我的那些语言,像当地人的布衣,不华丽,但从布料至成衣上身,一针一线几乎是自己的劳作。我总在陌生的地方想到故乡,想到我来自那里。城里人将苹果汁倒入玻璃杯中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地多嘴,告诉人家你捧在杯中的绿色果汁不是苹果,是一杯色素。固执地不喝。而这多年里,一直将苹果用清水洗净后,皮也不削入口咀嚼,感受满口芬芳。
不能说他人喝果汁的不是。阳光清点春风下的花朵,红花白花
都是阳光滴落的色彩。我们的眼睛是有选择性地观赏花开花落的,花开的声音与花落的声响不竟然是靠听觉,有的声音,要靠心才能听见。有人问我,你花瓣撞钟的春天,你真听见了那种声响?我诠释,但问者的听觉与我的听觉不同频率,她只能说:诗人听见的与看见的与他人不一样。从听觉到触觉之间的路径,我相信诗人是有“诗眼睛”的人。
站在兵马俑坑前,有人想让出土文物鲜活过来,我沉默。这天,故乡有亲戚微信语音告诉我,外婆家苹果园被房开老板给平了,要建酒楼,以后,他们没有生态苹果寄来了。我的嘴里苦涩,想写什么?又一个字没写出。眼里有泪,又没流出来。生活告诉了我,流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分泌。
过了好久,听一个农民工讲,他在梦里被一只狼的苍凉叫声叫醒,起身寻找,只有月圆,没有狼。他说他离开故乡那年,在山路上遇见狼,问我是不是狼不让他离开?我懂,他是将狼的叫声当成乡音,想家了。我流出了他没有流出的泪。
在碑林,我又想碑林上的字,那一个个雕刻上去的字,在风雨中百年都不风化、剥落,诗人是不是心灵碑刻的匠人?
一位剌青人对我说:他是在别人肌肤上剌青,而诗人是在人的心上剌青。这话我记住了。送走2023年的读书日,把《落叶为花》放进书橱,许多时候,我不读自己写的文字,只读与自己文字相关的文字。在意别人的批评和鼓励!
诗歌水质的亮度与厚度
——序蒋德明《落叶为花》
西篱
读德明君的诗,已是多年了。十多年前,我还在贵阳市文联《花溪》文学月刊做编辑工作,主要处理诗歌稿件,他在《花溪》上发表的诗歌大多是经我编发的。1991年12月他出版了诗集《水果与刀》,也是我为他写的书讯。
那时候,有人这样评说他的诗,说他的诗是从树上刚摘下来的苹果,放进嘴里,就有满口的芬芳。那时候,太多的人在写朦胧诗,作为一家纯文学月刊的诗歌编辑,大多时光都要在朦胧的浑浊意识形态中渡过。有人说:德明君是一个热闹的地方见不着他影子的聪明人,他经常是坐在朦胧诗潮的岸边读朦胧诗,写朦胧诗之外的诗。
认识他之后,知道他家居住在南明河上游的花溪,他在郊区一家企业当工人,工作之余写作诗歌和散文。说他不赶时髦是实情,说热闹的地方没他影子就欠确实。他的诗歌,就像花溪河水,清澈见底地缓缓流淌过来,我看见花溪河水流进南明河时撕裂浑浊的一丝水亮。
清溪撕裂浑浊的诗风,清亮地一路过去,在过去的河岸,你可看见他沿着唐诗宋词的杨柳岸走过的足迹,有飞鸟穿过风时的影子,灵魂的十八层地狱他走过,他用云雀滴落的声音斟满酒杯,迎来送往一个个走近又远去的知己。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遗憾,他落在纸上的不是笔墨,是比月光还亮的泪珠。
难怪会有写诗的女子,满世界地寻找他,找他三年,找到时,一树的绿荫被秋风撕碎了,当她拼命地要他回答:为什么?为什么时,他心痛地说真话的力气也没有。后来,他说:蘸一滴月光/ 将我的心画冷/ 画成一朵失血的荷花/ 陪着月光/ 开败在水中// 水清鱼读月/ 山静鸟谈天/ 你就这样居于河的岸边/ 听风声水起/ 望风花雪月// 就这样很好/ 很好的守望/ 你不来,我的鸟不过问天高/ 我不去,你的鱼枕在月光里/ 水流自然/ 落花自然(《后来》)。
1991年5月,他应邀去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他上京的那天,我们在编辑部对面的小馆吃饭,他拿出一组诗稿来,我笑他,是不是心里无底,怕去鲁院?如果有人问你对诗的观点,你如何回答?他说:忐忑是有的,对于诗歌,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我喜爱根雕艺术,取材于自然,再赋予自然的创造。这算是他的诗观吧。
德明君让人容易记起他的,就是诗语的自然,自然成诗的不露斧痕。有的作者,生怕别人说他词汇不够,几行字里满是色彩斑斓的文字,这样的结果,正如德明君说的:你同时找一堆女子与你见面谈终身大事,谁愿意是谁的陪衬?
1994年,他考进了一家报社,也做起了编辑工作。
他是一个言行低调的人,做人写诗言行一致,一致到语言里脱脂了油腻和色素。他的诗,除了自然不留痕迹,就是语言的干净、清爽。字词之间,似浸在深水中的卵石,一目了然,但又伸手不可触及。在处理素材上,同样油腻的浓情,经他心灵的过滤,呈现给读者是适度的淡然。面对俗了又俗的情感表述,他说:如果,前世/ 你真是那雨中开着的莲/ 那么,今夜的月/ 便是我守你的心// 一百年可以吗/ 两百年呢/ 五百年也不行/ 要一千年的把月当着砚/ 只为磨我的一滴泪/ 成你笔尖的墨//(《陪着》)——这首刊出后就被不少诗爱者传抄的小诗,整首诗里没有一句华丽的言辞,素言素语到了极致,那种轻言细语的寻问:一百年可以吗,两百年呢,五百年也不行,要一千年的把月当着砚……给人一种树上的叶子在昨夜疾风中还挂在枝上,而清晨的几声鸟语却啼落了下来。借着月光/ 祼女正在沐浴/ 心静如水/ 犹如一只苹果/ 在削去皮之后/ 芬芳无比……(《裸女》)。后来,苹果渐渐腐烂/ 腐烂的苹果出奇地芬芳/ 于是你学会用水果/ 芬芳你自己/ 而水果与刀,仅是一种装饰(《水果与刀》)。种一滴墨在水中/ 从此我不再是一纸洁白/……许多年后,我才猛然醒悟/ 那些晒干的泪水是我梦里的月光(《望月之莲》)。太阳也不过是一朵花/ 残香会在暮色里散尽/ ……把爱当着花瓣/ 一瓣一瓣撕碎给我的女子/ 你读唐诗宋词没有落泪/ 为什么要用泪水打湿我的文字/ 打湿就打湿吧/为什么又要将我的文字/ 在心上焐干后/ 又拿出来放在阳光里(《与你,不约来世》)…… 这类诗作,在本诗集里居主导位置,你可以将满眼尘埃读到落定,但你不要伸手,一伸手,眼前的一切又可改变,就像水中的月光,你看成了花朵,伸手摘取时是散碎。
这个矿工的儿子,小时候总是跟在比自己大六七岁大孩子身后玩,成人后,又反过来与比自己小几岁的同志做伙伴,他说:他没有同龄的朋友。也许是这样的人生经历,他的思维方式时常让人不可思忖,会不会也因此,他的情感体味与他人路径不一样,用语也太多地与别人有别?
这多年过去,他身边的诗友一个个都经不住诗路的孤寂离开了诗歌,他仍在这路上走着,他说:也许是习惯了这种孤寂,习惯了在一条老路上寻那些不见了足迹也不见了踪影的情感,是的,他的诗触景生情的太多,正如一个女子说他的:往事都走了,你又把它写成剧本,让我重新活一遍,你给的伤痕。他等这女子走后,对着她的背影说:所以 昨天我去刮痧,让肉体的痛,止住心上的痛。
在诗者中,他倡导诗人不要用水磨墨,要用泪磨墨。
他时常无端地把自己放置在寂夜的花溪河畔,将一双眼睛漂泊在水中,一任月光的根茎渗透水的骨髓,感悟那些坚固的律动,思绪踪迹透明,融魂化魄。他告诉自己,月光在水上的留白应是画上的飞白吧?这个不知天有多高,却深感月光厚度的孤独者,一次次为诗,月光走了,自己的影子还在水里。
读他的《落叶为花》,经历他的四季,眼前那些阳光收不回的树荫,在墙上斑驳成他的影子,你会看见一个把自己影子当风衣披在肩上留给你背影的男子,再想想他的《陪着》、《石头语》、《青花梦》、《白月光》、《追逐》、《千年》、《梨花泪》、《兰花指》、《与你不约来世》、《相见的凭证》、《后来》、《求佛》、《葬我》等等撒满天涯的诗句,举起头来,莫明地要寻找什么?坐在这座繁华城市中一间被水泥钢筋画为一个灵魂空间微型世界里的我,面对灯红酒绿的窗外说:诗是他的,情是他的,作为局外的阅读,决不把泣声给风,但眼里的泪会被风吹破。
一些诗人,在完美诗歌水质的努力中,总是顾此失彼,得到了诗歌水质的透亮,却丢失了水的厚度。而这种厚度不是清泉石上流的肤浅,是“把月光种在水心,水有多静,月有多静,水有多深,月光就想深入多深”的刻骨深入。我注意到,二十多年间,德明君很是注意这方面的水质的。他的诗,不论长短,力求诗歌水质的亮度与厚度水乳交融。
西篱:本名周西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广东文艺界》杂志执行副主编。
2011年7月6日于广州
我的写作与他人有关(代后记)
蒋德明
当一个女子在我面前将一朵蒲公英吹碎,破碎的花瓣漂泊在水上,她用纤指拈起蒲公英花瓣的时候,折断了月光。这是我初恋的女子,我在那个夜晚把她折断的月光丝线系在风里,成为我梦中的弦。在那个夜晚过后,我为她写了一首小诗,我自信我的文字会让她感动,可在我等她回信的无数个白天和黑夜里,她却无动于衷。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我的文字变成铅字,让她一生后悔。
我做到了,1991年9月,我寄出的第一首诗,在辽宁省作家协会办的《当代诗歌》月刊发表了,是36行的处女作。那时候,我们各自都成了家,她说:我给她的诗,她一直留着,直到我身边有了别的女子,她撕碎后,又拼贴成破碎,像一朵蒲公英似的,有许多月光的丝线。
1991年6月,我应邀走进北京鲁迅文学院,很自信地带着16首诗坐在教室里,当听着一个个来自全国各省市的诗人介绍,才知自己来错了地方,在座的诗人,不是全国颇有名气报刊的编辑,就是已获了全国性大奖的诗人,我无法介绍自己,好的是,我说的“贵阳普通话”,许多人都听不明白,但一双双眼睛很认真很友好地望着我,望得我没把话说完便坐了下来。
最后几天是交作业,每人要有三首诗过关才算学习成绩通过。给我们看稿的有《诗刊》社总编张志民,诗评家张同吾,老诗人牛汉,《人民文学》诗歌编辑陈永春,人民文学出版社诗歌编辑王晓,中国新诗讲习所所长何首巫。我选交的9首诗,一下全通过,我给班主任老师说:我是第一次上北京,想去长城。当我从长城回到408室时,天已黑了,我与另两位诗人住的屋里,有不少人,同室的湖北诗人付小平告诉我:老兄,你可知今天找你的人有多少,整个班里的男男女女都在打听你,来找你在纪念本上留字。后来我才知,是人民文学出版社诗歌编辑王晓先生在总结时,将我的诗歌作为范文来讲。感谢王晓先生的肯定,我在1991年12月出版了自己的诗歌处女集《水果与刀》。
也因王晓先生过高地给了我肯定,我不敢再写诗了,我怕别人给过我的肯定因后来的作品不如从前而让人说:不过如此。一不写就是十多年。也因考进了省妇联的《家庭指南报》社做记者编辑工作,要写的文体以新闻通讯为主,诗歌,自然地放在一边,只是在一些诗歌报刊赠我样刊时,才有一种难言之痛。放下诗歌,不想我的散文渐渐让人注意,现当代文学学会会长王蔚华先生,多次让我收整成集,说有困难吱声,他可以帮得上忙的。当我将文稿请徐成淼教授指教时,也没想到教授是这样给我鼓励的,他说:我一字一句地给你校完了,但不觉累,序,写了二千多字,我还有想法,可能有五千字是因你的散文展开的。徐成淼教授以《缘来缘去》散文集为例的论文刊出后,又有不少读者问我要书,要读读徐成淼说的:对情爱散文真实性尺度的突破的《缘来缘去》。为此,我又旧病复发,不敢写散文了。
一位从湖南某名校拿着研究生文凭考进贵州某刊后又去深圳谋发展的女子,在知我不动笔后,说:在贵阳几年的时光里惟一的遗憾是没能与你单独喝过一次酒,不过,你的文字可以为酒,我已成瘾。散文不写也可,那就为远处的人写些诗吧。
于是,我又开始了诗的写作。
我感谢这些让我写作并影响我写作的朋友,诚如散文家徐成淼教授在以我散文集《缘来缘去》为课题研究时说的:是这些女性(朋友)铸造了蒋德明的品格,使他能以智性的眼光,洞察人世和自己的作品。感谢那些在我情感盛宴上举起杯子的朋友,都知道宴席会散,人走楼空,但是,杯子里的红酒会通过我们的唇流入我们的内心,就像小溪流进江河,江河流进大海,海的澎湃有溪流的力量,我血液沸腾的夜晚,有你为我斟酒产生的后果,彼此把感情放进去了。
有人问我:那些来了又远去的人,你都留下了诗句,你的爱,说得清楚吗?我不敢说都一 一地说清了,故乡《高原》文学双月刊副总编彭澎贤弟在一篇评论里说我:“好多时候,爱情走了,却让友情走来,让亲情走来,在他的文字里,一个一个的人物徐徐走到眼前,而又一个一个慢慢走远。在他的笔下,只有忧郁,少有仇怨,只有和美,少有纷扰。因为他们,大都生活在彼此的真爱中间。里面的人物,大都和睦友善,笑脸总是飘荡在文字里面。”是的,在情感的世界里,我是一个把影子当风衣披在身上的人。没有留下文字的过往,也不是不值得留下文字,在水有多深月光就想渗入多深的夜里,你注意过没有,月光在湖水上留下的空处,犹如书法的飞白。曾经对你说的:“我的心,是刺猬,拥不得!”——不是绝情。是怕你受伤。
相信湖水会枯竭的人,同时也坚信月心永恒。普雅花一百年只开一次,蒲公英花年年开,在爱的专一和爱得太多的问题上,我至今没有及格,我常常在阳光里瞌睡,在月光里失眠。因此,我把所有的落叶当花,将我的秋天美丽成一世的绚烂。
感谢为《落叶为花》题写书名的原中国国画家协会主席、中国国艺研究院院士雷正民先生。我的散文集《缘来缘去》是先生题的字,听说这次与我一道请先生题字的有几家,结果,先生只给了我墨宝。我们从未见过面,是画家李长洲先生在中间转递信息。
累西篱君了,她在忙着要交出三部小说的同时,还得为我写出序来。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诗坛,西篱的诗歌有着重要的位置,我受其影响颇深。我从未叫过她一句老师,但我向她学习了不少,包括文字之外的做人。
再有,为这本诗集出版出力的朋友、中国文联出版社的编辑老师和书未出来已向我订书的诗爱者,一并诚谢!
2011年6月
从宋词里生长出来的诗
——蒋德明诗集《落叶为花》印象
阎晶明(著名评论家,《文艺报》主编)
新诗是自由的表达方式。但它表达的同样可以是内心的“不自由”处。感伤、哀婉、思念、遐想,这些束缚人心灵的情感倾向,一样是现代“自由体”诗的抒发对象。中国新诗发展不过一百年,正是这种相对短暂的历史,使它在迅猛促生的过程中,呈现出“继承传统”的特点。中国新诗的传统是双重的。一是中国古典格律诗的影响,这是因为中国诗人成长必经之路,即使是故意摆脱,深重的影响也是如影随行。二是西方现代诗歌的“传统”影响。新诗在一定程度上是参照西方现代诗歌应运而生的。这两大传统至今仍然在中国当代新诗里纠缠着,让人评说,被人褒贬。有人说新诗看不懂时,最大的理由就是诗人照搬了西方现代诗的晦涩之风。这种晦涩比起旧体诗里的典故之深、字词之怪究竟孰轻孰重,人们并不去自问。而另一路传统,即中国传统诗歌的影响,始终是一个时而被弃、时而捡拾的“传统”。近年来,随着“国学”热的兴起,不但旧体诗创作方兴未艾,新诗里刻意留下旧体诗歌“影子”也是愈来愈盛。
阅读蒋德明的诗集《落叶为花》让我想到以上话题。这是一本非常特殊的诗集,收录了作者近30年的诗歌作品。当然,诗集中大多数作品是近年来的新作,作者把从前的得意之作也收集了一些吧,我想。读蒋德明的诗,我突出的印象是,这些诗纯粹是写给心灵的;这些诗都是真情流露,在流淌的过程中,又为它们一一着色的;这些诗既是从心里涌出,又是从种“土壤”里生长出来的,这“土壤”在我看来就是宋词。
从宋词里生长出来的诗,是意象与意境的描摹。《落叶为花》让人想起宋词,是因为这些诗里到处都是传统意象的描写。水墨、笔砚、青花、笛箫,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充溢其中;莲藕、青衫、落花、风月,古典意象随处可见;霸王、刺客、城门、残香,线装书里的情境时有闪现。诗人特别注重在这些意象的描摹中写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意境,一种让人心有所感的情境。一个生活在当代、现代化的车轮不可厄止地向前推进的潮流中的诗人,以自己脆弱的内心坚守着古典的意象,让她们在自己的诗生长如初。这是一种极有意味的表达。《落叶为花》里并没有过多地去批判现代化以及由此带来的文化风潮,而是默默地在人世间的一角守护着自己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又是我们曾经熟悉、似曾相识的。
从宋词里生长出来的诗,是敏感而婉约的表达。婉约是宋词的重要一脉,也是那个时代流淌出的心灵歌吟。即使豪放派的词人,语句中也不乏婉约的情调。蒋德明是一个把婉约当作自己诗风的诗人。他使用的那些意象注定了这样的诗风,即使是描述“刺客”“英雄”的篇什,他也会委婉地去表达另外的感情。如《英雄》里,诗人不但对荆轲英雄形象的“真”“假”提出了质疑,而且写道:“犹豫不决是保护英雄脸面最好的方式,有的犹豫让一柄光亮的剑锈迹斑斑”。他甚至认为“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将真英雄藏匿,让假英雄招摇,鲜活在真英雄面前。”这不是那种小女子式的、闺怨式的婉约,但这是一种对传统英雄的消解。这种消解是一种历史的反思和追问,同时也是诗人心灵世界对世事判断与评价的一种自然流露。在《霸王别姬》里,诗人刻意让英雄的高大变成柔性的男子,让豪气转而变成温情的流露。
从宋词里生长出来的诗,到处是情绪的点滴。作为一个当代诗人,时代的巨变、人间的纷繁如何能不进入眼帘,见诸于笔端。但蒋德明自有自己的选择。他不回避,也不反叛,他只是把一团意绪、情愫守在心间,在诗中树起个人的影像,让一己的情愫保持饱满的状态。我要说,在一个喧哗的时代,人们需要读到这样的诗,它不激烈,不反叛,不造作,不粉饰,只需要人们在鼓噪中得到一份安宁,让人们在随波逐流中保持一份清醒,还能记得曾经的淡雅和清心。还能想起在我们的古人身上,在芸芸众生的心间,还留有这样一份青衫起舞中的墨香,还有闲暇关心叶落、花败的忧伤。还能在潮起潮落中有一线余光注意到池塘里小石头溅起的涟漪。它们当然不是时代生活的全部,甚至也不是生活里的主流,但它们是必需的。因为除了坚硬,我们还需要柔软。只有想到这一切,才能在另外的空间和时间里去勇猛前行,因为你知道闲暇时怎么过,有什么样的别致情怀等你去欣赏和享受。它不是让人麻醉的,而是让人更加清醒地生活在当下。
当然,我希望诗人能够把更加宏阔的生活纳入自己的笔端,让更加复杂纷繁的世间景象写入自己的诗中,让当代性得到更多的体现。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不要去伤着自己的诗情,不要让现象乱了诗的韵律。
原载 贵州日报 文艺副刊27°2013-01-11
当年一曲忧伤的歌 我们唱到今天为什么?
——长歌当哭为蒋德明诗集《落叶为花》
赵雪峰(布依族)
如果你有兴趣或没有兴趣,我们都强迫自己一起来欣赏一下这些诗句,好吗?
如果/前世/你真是那雨中开着的莲/那么/今夜的月/便是我守你的心/一百年可以吗/两百年呢/五百年也不行/要一千年的把月当着砚/只为磨我的一滴泪/成你笔尖的墨/江山易改/秦砖已剥落/只有唐诗宋词/这久的陪着// 滴雨漏风的季节/你送走了杏花桃花/有人用香锄掩埋不尽的心事/已成了林妹妹尺素上见血的文字/你用一张一张的纸巾擦拭/纸巾满山遍野/不哭好吗/想了半天 我只想出了这句言语/你就坐在四月的门槛哭吧/你的泪滴比星子还多/我就坐在星空下陪你/落红终是无情物/你再哭春天就会破了/春天破了 我的心就碎了/让我吻你好吗/我不吻你的唇/只吻你的泪/春天就要走了/你站在春雨中送杏花桃花/你问他日谁送你/我不说,我怕一说/你存放在我心里的泪/会淹没了整个春天// 一道走进秋天/寻因的得果/觅果的得因/硕果与枯叶/都在肢解我们的情感/我可以坚强/可以接受任何别离/只要你离去还会回来/甚至/你离去/可以不回来/只要有你行走的消息/我的心/也会平静/命中注定我是悲剧的主角/我的影子是风中的枯叶/我知道你在等/等一颗心像太阳一样的熄灭// 明知,没有一只鸟可以穿云破雾/你还是鼓动我把心放在云朵/明知,太阳永远是鸟可望而不可及的巢/我还是努力离太阳近些再近些// 为你在河畔举起的如烟的眸子/我要摘取太阳为花,送给你/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抵达目的/上天没有路,落地的时候/你怕自己的那颗心成为囚鸟的笼子/把心放在月光里像花蕾那样一瓣一瓣撕碎/我就在你的婉约花池里养伤/水中,我枕着满池落花入眠/枕着你的心痛,我伤情再重也不能言语/你伸过手来,伸过手来抚摸我的伤口/我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你的脸上为什么还是流泪/我伸过手去,擦拭你的泪水/拭痛了一缕阳光,阳光下/你与风递过来的香/灿烂了我的双手// 你的心在我手上跳动/花朵一样绽放/当眼泪凝固成文字/落在纸上/落红残香/夜色流淌成河/载运风的破碎/往事/请离我远一点/月光的帆影/重逢过后/我们还得道别/你说的顺从天意/我说的顺其自然/放下/舍弃/可是/有一些情感/犹如人的身影是放不下的/是要背着地老天荒的// 阳光在召唤我的飞翔/我带不走你的身子/只能带着你的心/飞 翔// 如果/你真是葬我的人/请在落花时节/把我的魂魄与落花放在水面/水流去的地方/就是我魂飞魄散的地方/如果/风回来了/路上的尘埃还未落定/请点燃一炷香/再将我写给你的那些文字/一一拿来焚烧/誓言还在/我怎么肯走// 如果/我留下的绿
荫被秋风撕成满天破碎/不要哭/那是我扬着回落来/一路撒下的买路钱/春天没让你哭过/秋天也不许/别用泪水湿了我陪你的那 枕 旧 梦/抑或寒烟里香凝莲花的月色/记忆中凝固的痴情/是时光墓穴里的藏书/经年太 久,触指可破/动什么都可以,千 万 别 动 情// 为爱死去的人,住天 堂/为爱活着的人,住——地——狱!……
大彻大悟,大彻大悟啊!
这是蒋德明的诗。这些诗句,是在他的书中随意抽选组合的。这些诗句,在他的书中只是九牛一毛,俯首即是。我要说的是这样的诗你会作何感怀?这便是我这个课题要关注的话题。
德明的诗,我26年前就收藏过,记得是他的《纪念碑》,那时我才18岁,还不知道他。昨夜翻开,已是“人老珠黄”,岁月沧桑,页面斑驳,旧痕依然,当年的笔迹尚清晰可辨,倍感亲切和珍贵。正因为如此,我当年的收藏才是真实的、认真的、真诚的、可贵的。他的诗如一位忧伤的资深美女哼一曲当年忧伤的歌,带着抑郁症一路走来,满含泪水,深深打动了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就是我,我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追问:当年一曲忧伤的歌,我们唱到今天究竟为什么?
德明的诗就一个字“淡”,如一缕淡淡的清风飘来,带着淡淡的忧愁滑过眉宇。这时,我就想起秋天的落叶,我和我的牛坐在叶下,孤独地伴着秋草衰老,鸟声长,秋草黄,一抹忧伤就悄悄漫过了胸膛。那淡,淡得让你想哭。那“淡”,“淡”得让你绝望。这就是他的诗。他的诗让愉快的人读了忧郁,忧郁的人读了想死。让笑的人读了想哭,哭的人读了想跳楼。整个地让人着了魔,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美啊!那种伤怀就似一棵绣花针绣得你满心是花,可仔细一看,那花全是带血的伤疤,那是在花上开出的伤疤,那是在伤疤上开出的花,谁能把花绣成伤疤,谁能在伤疤上开出花,谁能在花上开出伤疤,谁就能通向成功和伟大。正因此,我把蒋德明的诗捧上中国最优秀的诗歌之桂冠,也正因此,我说蒋德明的诗是诗中茅台!他像国酒一样灿烂,让所有的辰星一下黯然失色,他应该是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也许你不同意,也许他不同意,也许你们都不同意,不同意不要紧,历史会同意。历史要比你我他伟大得多。
如清末国学大师王国维所言人生三境: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蒋德明也经历了三境:风雨苍茫觅归处,独上高原,望断红颜路。此乃第一境;为伊熬得人憔悴,独自饮酒独自醉。此乃第二境;阅尽沧桑终无悔,只为心上有间屋,共剪西窗竹。此乃第三境。他是一个执迷不悟的歌者,一个死不悔改的情种,一个提得起放不下进得去出不来的情痴,一个守着一个空号让心永远踏实的愚人,与其说是情圣,弗如说是憨包,然而,我被这个聪明的“憨包”深深地打动了,甚至不能自拔。
我曾经问德明先生,你的诗还要人读吗?你的诗还要人活吗?你的诗还要人理智吗?你的诗还要人清醒吗?他的诗读着读着就迷糊了,泪眼迷糊,神志迷糊。我有一个“神戳戳”的朋友要德明的诗集,我坚决不给,我担心德明让他由“神”转“疯”由“神德明负得起责吗?
读他的诗,我认为有几大特点,一是“直”而不“白”,生动感人;二是“含”而不“俗”,意蕴悠长;三是“空”而不“白”,想象高远;四是“凄”而不“凉”,淡而有味;五是“深”而不“奥”,蕴藏哲理;六是“柔”而不“妖”,美不胜收。
我认为这六点比较全面地正确地创造性地概括总结了德明诗歌的特点,德明一定十分赞成。系统地读过德明诗歌的读者也一定赞成,尽管有人没有系统读过德明诗歌,对我的一些评价观点可能保持沉默甚至强烈反对,不要紧,你读了,结论便出来了。针对以上六个特点,我用六个假设和反问逐一解析。
如果你说他的诗太直太白,那么请看
赤足伸进历史/这是我们最初的/行走方式/上下五千年/弄墨者/都/一一倒下/唯有墨/以柔克刚/楚楚动人(《墨舞》)。
你说这样的句子白不白,我看不白。我们依依呀呀坠地,赤足来到这个世界,正是我们最初的行走方式,这个行走方式决定我们生于赤足,长于赤足,又归于赤足,这是多么伟大的发现和伟大的表达,内涵何其丰富。还有那弄墨者是什么人,都一一倒下了,唯有墨,以柔克刚,楚楚动人。那弄墨者可以理解为男人、情人、亲人,文明的传播者等等,墨,可以理解为女人、情人、亲人,文明的承担者等等,其实这里面蕴藉着一种力量,那就是“DNA”,五千年文化亲子鉴定般的“情痴”鉴定,是不是“以柔克刚”般的“楚楚动人”呢,太深奥了,不说了,这么博大的诗句是不可言说的,自己去悟吧。这一来便有人认为他的诗歌有些晦涩不好读,我倒想起了阿多尔诺那个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家的一个观点,他说现代艺术为什么不要晦涩,他就是要呈现一种不可读性,或者说让它别扭一点,打破这种审美光滑。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他的感觉就是他的真理,否则他无法进行下去。人需要包容,包容才无奇不有,无奇不有才五彩缤纷!诗歌是极其讲究语言的,没有好的语言绝对不可能出好的经典。蒋德明是也。
我们再来看看,“你是我不再醒来的春夜/你春天送我的风衣已成了壁画/挂成了你的影子/还是你痛我/怕我再染抑郁成症/用一块大大的石头刻上自己的名字/任我/把风哭碎……”(《哭碑》)。风衣是壁画,谁的画?你的画。风衣是影子,谁的影子?你的影子。风衣是石头,谁的石头?你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名字,谁的名字?你的名字。目的是什么?是怕我再患病,患什么病?抑郁症。我哭了,为什么哭?感动。就这个意思,可诗人用一种优美的文字和巧妙的结构表达出来,就不同寻常,别有风味。在爱的道路上,不少人或多或少患过抑郁症,为什么?因为爱得过深,因为爱得用心,而难以割舍,可又必须割舍,于是抑郁症开始孕育,如果不能及时解脱,甚至“再染抑郁成症”,一定会难以自拔,甚至神经兮兮,疯疯癫癫,了此一生。我真为诗人狠狠捏了一把汗,试问斯人今日安否?
所以诗人常常生活在希望与失望中,犹犹豫豫,战战兢兢。“我希望温暖/但我怕温暖后的寒冷/就像落日让我看见了绚烂/却又让梦在茫然里冷了一夜/你是一滴泪/在我眼里(《一段时光一滴泪》)”。多年以后,“那些风中的香/还能喂肥那人/渐渐瘦了的魂……你从上世寻到今生/给身子安了家/而心/还在村口未嫁的少女身上(《兰花指》)”。他的诗句始终朦胧而透明。“月光太冷/可不可以借你的影子披在身上/拾一瓣落花放进没读完的书里/后面的故事/一半荒芜一半残香(《过客望月》)”。影子是可以披在身上的?月光太冷,夹在书里的故事一半荒芜一半残香。风中的香,怎么还能喂肥那人渐渐瘦了的魂,好美好美,这些诗句读来朦朦胧胧,但又依稀可见,妙不可言。
再来看:划破天空的不是举起的手/而是朝一个新人喊出旧人的名字(《过客》)。好大的诗句呀,一句话可以划破天空,朝一个新人喊出旧人的名字就是晴天霹雳,就是石破天惊,不是吗?想想看。所以说“别站在月光里/把我抱圆的圆月望瘦/水一样清亮的心/润湿了谁的眼睛(《望月》)”哎呀,太美了,美得我都哑口无言,理屈词穷,无话可说了。
来来来,还有更精彩的:繁杂的经历是谁让我/转身是花/在凛冽的寒风中/你可读懂/我的心扉/明知繁花一世/不过是惊天的空欢喜/而我/倾尽所有/典当今生/赴上世约定/我是无香的花朵/拒绝太阳/拒绝红尘里的温情/拒绝那个寒夜/一个人用地老天荒举起的/火一样燃烧的热吻/我知道/那株揉碎落红无数的树/已是万古枯藤/在这个浑浊的尘世里/你我破裂的心/破碎成万只素蝶/也淹没不了红楼纷纷落花/雪的悲就悲在太纯净上/要么成冰/要么成水(《雪人》)。诗人以“雪人”喻人,倾尽所有,典当今生,拒绝温情,拒绝热吻,要么成冰,要么成水,繁花一世,不过是惊天的空欢喜。这样的隐喻,如是散文会很白,很俗,不过中学生作文,可他选择诗话的语言方式,一下别开生面,余味无穷。
他的诗永远是那样含蓄生动,余韵悠长。“风吹沙尘埋葬了去年的梨花/还有你守口如瓶的举棋不定(《散碎的影子》)”。爱情的举棋不定,守口如瓶,迟早是要被埋葬的,对大家有启发吧。“坐看斑驳的往事落地成灰,背影成为风景。有一种声音穿墙而过,那是风吹落花的声响”。(《散碎的影子》)。往事落地成灰,有意思,落地成灰的应该还有那些誓言。喧哗过后,把心放在荒野/静静地与风私奔/在树的长影下 /阳光已分南北/有一只独来独往的鹰/把太阳当着巢/我的眼睛再次洞穿远天(《散碎的影子》)。气派,太气派,眼睛洞穿远天,把太阳当着巢,只有蒋德明有这么气派的胆量和想象,我担心太阳温度太高,把巢烧了,把屁股烧了,只剩一颗火热的心,最后,不得不“把心放在荒野静静地与风私奔”。诗人运用通感的手法,以太阳为象,完成了一次情感的指归和情绪的宣泄。
看看我们的来路,“只有我留下的蹄迹证明我路过/而一条路上重叠多少蹄印/路可以留下来/所有的蹄印只是花开/岁月的风雨飘摇,摇落几多似锦繁花,有些景色只能用来怀想。被海淹没的人,并不知道海有多深。被爱压死的人,临界还不舍那分重”(《散碎的影子》)。被爱压死的人,临界还不舍那分重,爱得太痴、太傻、太伟大,直至被爱活活压死,这和那些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奉献一辈子,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相比之下,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这样的表达正是诗人始终不移的修辞方式,以约见博,举类尔而见意远。
诗人是一个走极端的人:“要冷就如冰/要热就似火/不要不温不火的/谁坐冷了一杯咖啡/不动一口的离去/你留在雾里的花/已成月光”(《散碎的影子》)。
那年打马路过的蹄声/惊了寒月花影/你要我与你流浪,可以/人跟你走,我不拿出来/给你的那分重,一直在我心里/让近的人,近在眼前/让远的人,远在天边/其实,日月早就知道/被山风被流水喂大的影子/终会与花朵散碎在岁月里/你把落花看成了风景/我把流云当成了落花/风有多冷/泪有多冷/那些漂落在暖风里的花朵/约好在来年的春雨中不见不散/我与你,不说再见/只是疼痛中,微笑着陌生(《散碎的影子》)。风有多冷,泪有多冷,那些漂落在暖风里的花朵,约好在来年的春雨中不见不散,我与你,不说再见,只是疼痛中,微笑着陌生。诗人在放弃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与他微笑着陌生,所以,给你的那分重,我不拿出来,风有多冷,泪有多冷,有问题了,这个问题是藏在心里的,只有心能承受那份重。以后,就“以落叶的忧伤将你我脚印安埋/你已记不得爱我的誓言/只有泪水洗涤我眼睫上的灰尘”(《白色圣诞》)。我坚挺的雄姿/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一任繁花染濡我的削瘦/最后,魂魄与花瓣同时飘落/我就是飘落在水中的宿鸟/离开桃花落尽的地方/惊飞宿鸟的女孩成了女人/她不说思念,只说:水是月的皮肤/月是水的骨头(《水月》)。繁花染濡我的削瘦,魂魄与花瓣同时飘落,我们感到了一种绝望和悲壮。一种无可名状的忧伤。一种无力回天的无可奈何。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而水是月的皮肤,月是水的骨头,颇有玩味。不再深究。那份伤怀,倒使我想起了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依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当时的陆游和唐婉,我想也是抑郁成症,病入膏肓,以至酿成千古情悲,我是但愿人如此,也但愿人不如此啊。读者诸君好自为之,情这玩意,反正我是害怕。脱过一层皮的人都害怕,死过一次的人更害怕。你不害怕是你的事,你不害怕也不要紧,实践会让你害怕。世间之伤唯情为最。
看他是怎样写环保的,只有这样高明了。我们已经够坚强的了/我们赶走狼的同时/也把鸟巢摇落/我们用原始森林换一遍楼房/狼不再回来/沙尘暴带来狼的绝唱/城市的上空有骆驼走动的铃声/驼铃声里/有鸟迁移的泪滴……/孩子/别哭/没有泪我们还有血/我们的血/在龟裂的河床上流淌/你们会看见/鱼儿回来吻你们的影子(《坚硬的心》)。人性化的表达方式,不落俗套,十分亲切,凝重,我不想用以人为本这样的政治术语破坏这样高雅的艺术表达氛围,但一种人性回归后的道德震悚是可以表达的,让人心里滴血,猛然惊醒。这就是德明诗的力量。
如果你说他的诗太含蓄,读不懂。那么请看
一百年可以吗/两百年呢/五百年也不行/要一千年的把月当着砚/只为磨我的一滴泪/成你笔尖的墨(《陪着》)
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似乎都在数数,不停地问你,不停地倾诉,最后用“一千年把月当着砚”,一下峰回路转,豁然开朗。酸楚却又油然而生,只为磨我的一滴泪成你笔尖的墨啊,何其真诚,何其艰辛,又何其心酸,何其悲壮。让人读了就是难过,想哭。这样的数字表达有如以画竹而闻名的郑板桥,喜欢用数字入诗,他的数字诗《咏竹》可谓别出心裁:“一二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叶;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诗中只用了简简单单的几个数字,却写尽了竹子的风姿神韵。他写的《咏雪》诗也十分别致:“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全诗几乎都是在数数,用数字堆砌起来的句子,从一至十至千至万至无数,却丝毫没有累赘之嫌,读之使人宛如置身于广袤天地大雪纷飞之中,但见一剪寒梅傲立雪中,斗寒吐妍,雪花融入了梅花,人呢,也融入了这雪花和梅花之中了。德明的诗与此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这么说,德明的数字是一直在问,一百年可以吗?两百年呢?五百年也不行?这一连串的叠问,味道出来了,这样行吗?那样呢?那样难道也不行?那就干脆这样吧……层层递进,层层拨开,把一种至真至纯的爱剥离得鲜血飞扬,淋漓尽致。叹哉!直而不白、淡而有味是他诗歌的主要特点,这里想多说几句。我们再来看看他的几首诗,他还是这样的口气:
不说生离死别行吗/就说马嘶腥雨踏白骨/烽烟借风卷残旗/只是关键的一步/没有剩勇追穷寇/才落得今日别姬/不说生离死别/不说/说说曾经拥有的美好/说说江山与美人/江山是别人的/作为男人/拿得起/应当也放得下/美人 成群结队的美人/此时/只有你一人在我身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个丢失霸业的男人/站立天地之间/除了几根筋骨撑着空心的躯体/再也不能呼风唤雨/说说你为何这般痴情守我……(《霸王别姬》)。
几乎大白话的诗句,开始便是“不说生离死别行吗”?行不行呢?“不说生离死别、不说”。两端起始之间几乎是一问一答。那么说什么?“说说江山与美人”。哎呀!说实话,我太喜欢这样不事张扬的表达了,简直太美了!美到极致了。如一张白纸点上几株小草,素洁清心,精致典雅。“美人,成群结队的美人”守着“除了几根筋骨撑着空心的躯体再也不能呼风唤雨”的男人,太悲壮了,这是一幅多么凄清的画面,悲凉中带着几分凛然。这样的凄清、伤美只能以这样淡的文字来表达才具有无穷的震撼力。无穷的魅力。我是深深的被征服了,被降服了。我不停地感叹,不是感动,而是叹自己怎么就写不出这样撼人心魄的杰作啊!身为贵州所谓“十大诗人”,还“影响力”,我自叹弗如,我羞愧地自觉地自知之明地“上升”到“十一大”了。以后凡是蒋德明要争第一的地方,我都会自觉退出。
他还有首诗叫《独处》,很是经典,“你不在我眼里/我的眼里有太多的人/我只能把你放在心里/虽然那里寂寞/但那里没人住过”。为什么说这首诗经典,首先,标题“独处”是一个人单独存在,那么,哪里是一个人单独存在的地方?去诗中寻找。诗人开始正话反说,你不在我眼里,因为我的眼里阅人无数,如过眼云烟。那么你究竟在哪里呢?你在我的心里,那里虽然寂寞,但那里没人住过。经典就经典在那里没人住过。诗人用大白话一样的诗句,把一个人内心的干净、纯洁、执着、真诚、忠贞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又略带几分风趣,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毕生追求的我想就是住在另一个人未曾有人住过的心上,直至永恒,便死而无憾了。虽然那里一个人寂寞,但没有一个人愿意那里热闹,所以那里才是一个人甘愿独处的地方,在那里建立的大厦才脚踏实地,牢不可破的。其成可感,其诗可叹。这是诗人的重大发现,这是诗人的杰出表达。
在《霸王雪》中他这样写道:谁用楚歌埋伏在四周/让轻轻放下的睡意又坐起来/斟满杯中酒/你却斟一杯泪滴递给我/要拿今夜换我今生/前世我是你的霸王/你可用爱统治我的今生/你最终因我的闪失/从我手上滑落/在雪白血红的世上/说一不二的霸王/将散落一地的魂魄再次抱起/堆一尊雪人/用剑签下/来生缘……来来往往风尘仆仆的记着彼此/谁在讨伐谁的前世今生/我不是你的冤家谁是你的冤家。这些表达几乎都是朴朴素素的大实话,一看就懂,一读就知,但不一定一目就了然。美不美诗中“髓”,亲不亲,诗中情,如淡淡一杯清茶,品之芬芳四溢。
诗人不知不觉开始对“生命做些盘点了/谁要求天长地久/谁要求一生一世/谁要求钟爱一生/说好的今生不离不弃/让你坚信身子的每一个部件/可以陪你走完今生/然而/在这个夜里/它要半途而废……”(《信赖》)。身子的每一个部件可以陪你走完今生,然而,在这个夜里,它要半途而废。这样大的大白话,却让人浮想联翩,零部件为什么要半途而废?是生锈了?还是没有打油保养?还是过度透支?反正不能天长地久了,不能一生一世了,不能不离不弃了。这就是对生命盘点的结果。让人重重地感到若有所失!甚至是人性的绝望和哀叹。
诗人整天就吟哦着处女,处女绝对是诗人绝妙的诗,而这首诗早已被许多人写过,“正如处女可以成为女人/而女人返回不了处女/男人就是这样改变了不该改变的/回不去的不只是流水/还有笔尖滴落的月光”(《后来》)。直白得你想都想不到他在直奔主题,用最原始话说最原始的主题,和最原始的器官或零部件,可你感觉到了吗?诗人总想“我怎样才可以走向你/在你的怀里/日夜呢喃”(《写给海洋》),那呢喃是多么的幸福和享受?可又伤了伊人,“你用一张一张的纸巾擦拭/纸巾满山遍野/不哭好吗/想了半天我只想出了这句言语/你就坐在四月的门槛哭吧/你的泪滴比星子还多/我就坐在星空下陪你/落红终是无情物/你再哭春天就会破了/春天破了我的心就碎了/让我吻你好吗/我不吻你的唇/只吻你的泪/春天就要走了/你站在春雨中送杏花桃花/你问他日谁送你/我不说,我怕一说/你存放在我心里的泪/会淹没了整个春天(《梨花泪》)。太感人了。
更感人的还在后面,“如果/你真是葬我的人/请在落花时节/把我的魂魄与落花放在水面/水流去的地方/就是我魂飞魄散的地方/如果/风回来了/路上的尘埃还未落定/请点燃一炷香/再将我写给你的那些文字/一一拿来焚烧/誓言还在/我怎么肯走”(《葬我》)。如果你真是葬我的人,请在落花时节把我的魂魄与落花放在水面,水流去的地方,就是我魂飞魄散的地方。可誓言还在,我怎么肯走啊。太、太感人了!一种大白话的感人,朦胧诗做不到,现代的所谓先锋诗更做不到,所谓前卫的玩弄技巧故作深沉无病呻吟依依呀呀莫名其妙的东西怎么能做到?
来,看他怎样写乡土?“寻找我们的根部/想起白发的父亲/只戴一顶草帽/无语地行走在/阳光铺满的路上/走回故乡/读懂阳光/我们用去/一生的时光”(《感受阳光》)。“也许是你信佛的虔诚感天动地/菩萨心肠的您被召唤去了天堂/您走的日子/风雨清洗了一整夜路上的尘土/整个世间都与您的儿女一道哭着送您/三界河水漫过高速公路/车行船步我们也留不住您”(《空号》)。“母亲,旧屋的电话不再响了/您留下的那部电话已是空号/想您的时候,我就拨这个空号/空号不空的阴阳两界/今天,儿用泪酿一杯酒/就放在杏花纷飞的路边”(《空号》)。思念哪个空号,就是思念母亲啊,不忘那个空号就是不忘母亲啊,那个空号就是母亲,空号空了,母亲去了!世间还有什么比母亲这个词更感人呢?世间还有什么比母亲走了更伤人呢?“回到旧屋/似乎什么都在/只是尘埃落了一层又一层”(《老屋》)。凄凉,整个地凄凉,想哭!“花园里的那些您种下的花/依然开放自己的色彩/只是花朵再也见不着种花人”(《老屋》)。“听说你也离开了小巷/没有人知道眼前的丁香花/是谁留下的暗香”。这些几乎是大白话的诗句,叫我涕零,叫我感伤,叫我耗尽一生的时光。德明来自底层,对社会底层怀有深厚感情。这是他乡土抒情的根脉。诗人的诗歌在母亲的记忆中获得永恒的抒情源泉和抒情力量。诗歌便以这样的形式获得了催人泪下的情感和真挚抒情的可能。
贵州的乡土诗歌无疑是与中国的乡土诗歌一脉相承的。自1990年代起,中国诗坛迎来了一个宏大的乡土诗歌热潮。这个热潮中的乡土诗摆脱了现当代文学史上缺少亲情描写的格局,诗人们回到本真的情感状态,在家园回望中愈合伤口,进行家园回望与血脉指认:回归故乡,回归大地。“诗人们回到本真的情感状态,对历史中存在的伪情、矫情诗歌状态进行了大胆的反叛与反拨,呈现出写实抒情的风格。在具体意象和情感抵牾与融汇中,以贫穷土地上发生的事变和遭遇为线索,言说现实,书写情感创伤,对历史则以隐喻的方式暗示。这种创作是乡土诗人中最感人的创作。”蒋德明是特定地域文化生长出的“作物”,是特定地域文化的体现者与传承者,更是地域文化和乡土的歌唱者。对乡土的抒情,是诗人获取诗意的源泉,也是诗歌“寻根”的力量之源。德明此类诗歌不多,但却完成了乡土的血亲指认和家园回望,咏叹艰难世事和浮躁不安的环境中的患难与共,血浓于水的亲情和乡情,被德明疼痛地吟唱,呈现着悲凉厚重的美学风格,那是来自乡土深处的挣扎与愤怒,哀叹与吟诵。由此,德明完成了对乡土和乡土诗歌的自我救赎,也完成人类精神家园的自我救赎与建构,感人至深,让我感到一股浓浓的乡愁飘来。
如果你说他的诗没有空白和想象,那么你看
花的馨香在风里飘着旧词/沙砾的尘世让你懂得珍惜 /触景生情的平平仄仄/又驻足在谁的心上(《青衫》)。这些诗的空白和想象究竟有多大呢,我们来看看:花的馨香在风里飘着旧词,这馨香与旧词究竟是什么关系,而且旧词是飘着的,这样的组合让风一媒介,就美了,我仿佛嗅到了旧词的馨香。你说这样的想象美不美?接下来,沙砾的尘世让你懂得珍惜/触景生情的平平仄仄/又驻足在谁的心上。这是在写环境,更是在写人。沙砾弥漫的尘世让我们懂得珍惜身边渺小的一草一木,而这一切驻足在我们心上,又是多么的平仄起伏,不经一屑,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环境与心境交融表达,“平平仄仄的驻足”留给我们太多的想象空间。
再看,梦醒来/又睡在月光里/这样的意境/无意重复却又来来回回/面对夜色的空寂/一个人面对的就是自己/这种寂静非普通的心灵所能承担/其实/一个人要的不是心灵空旷的寂静/哪怕夜色无影/只要有花开的心痛/我也会感到我仍然在你心里/静静的陪你坐在这样的寂静里/心如墨在砚台里慢慢磨无形的笔/却又无处书写渐瘦的文字/几瓣花飞/可是围棋盘上/经纬纵横/那紧紧相随的棋子/黑白相拥身影不离/解不开的一生一世/收拾不完的残局/阅过宋词无数/却怕你的一滴泪/挂在月光里/更怕有风经过/让那滴泪/湿了别人的衣襟/你读得懂我/却读不懂绿萍素装伤心事/读得懂青花在冷雨中的坚守/却读不懂青花在暖风中的飘落/读得懂人间冷暖/却读不懂梳妆难补昨日新/如果我真是你前世梦中的一朵青花/你可知道青花如瓷/会在你醒来时碎成花雨/因前世你的一滴泪珠/滚过我开裂的伤口/缝合了我的心碎(《石头语》)。守同样的竹影/摇碎的却是南来北去的风/望不见背影没关系/我一路留下脚印等你/脚印没了也没关系/就沿着往事回去/等你告诉我/当初/我的伤/你为什么会痛/是谁在午夜扶起我疲惫的灵魂/面向夜色撕裂的伤口是你由远而近的足音/随风而聚随风而散的影子总在月光下轮回得失/请问在这样的午夜我该怎样安慰我空了的肉身/该怎样从容该怎样守株待兔地劝自己回到梦里/雪花片片是阳光飘落的花瓣/你不来我不去地等地老天荒/等繁花落尽才淡然地一起收拾残局/在一个冷月葬花魂的夜里/我知道语言都是多余的/谁站在谁的影子里/抚摸对方的名字/又一次回望/我站在风的入口/不只是为了等待/你问我要/昨天/鸟飞过的影子/要我走过的足痕/要脚印里写下的字句/要昨天的情节/要我昨天的模样/站在风的入口/我的目光四处游弋/花事已旧的岁月/在风中散碎/一瓣一瓣的残香/谁说只是一季的芬芳/而我/因一夜的温柔/失眠了一生(《青花梦》)
哪怕夜色无影/只要有花开的心痛,心如墨在砚台里慢慢磨无形的笔/却又无处书写渐瘦的文字/解不开的一生一世/收拾不完的残局/阅过宋词无数/却怕你的一滴泪/挂在月光里/请问在这样的午夜我该怎样安慰我空了的肉身/该怎样从容该怎样守株待兔地劝自己回到梦里/雪花片片是阳光飘落的花瓣/你不来我不去地等地老天荒/等繁花落尽才淡然地一起收拾残局/在一个冷月葬花魂的夜里/我知道语言都是多余的/谁站在谁的影子里/抚摸对方的名字/又一次回望/我站在风的入口/不只是为了等待/你问我要/昨天/鸟飞过的影子/要我走过的足痕/要脚印里写下的字句/要昨天的情节/要我昨天的模样/站在风的入口/我的目光四处游移/花事已旧的岁月/在风中散碎/一瓣一瓣的残香/谁说只是一季的芬芳/而我/因一夜的温柔/失眠了一生。这些诗句我恨不得粘贴百次,不,千次也不行,那就万次,万次地将一夜的温柔,失眠一生吧,我问你这样的空白和想象空间是你我的水平能填满的吗?面对喧嚣芜杂的尘世,我们究竟如何安慰我们空了的肉身?如何让我们的灵魂回归,让肉身不再“空”,让灵魂不再飘,给肉身一个窝,给灵魂一个家,让漂泊的身心得到安顿,让风雨飘摇的家得到稳定,让这个多灾多难的社会得到真正的和谐与健康。家的细胞散了,身架便散了,一家一户散了,一个民族便散了,我们的后代,我们的未来谁来负责?这与其是在追问,这简直就是在呐喊。
再来看:如果,走进是一种错误,那么,就远离吧。人生不过是叶上春秋/珍惜滴落在身上的每一滴阳光(《散碎的影子》)。“叶上春秋”写尽人生春秋,一片小小的叶子的变化,说尽了人生的冷暖、苦乐、盛衰、荣辱、得失,所谓一叶知秋,难怪《淮南子》有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水,而知天下之寒,想象何其高远,空白何其大哉。
再看,“在坐望人去楼空的夜里/我在想:如果真有来世/那口棺木/就是渡我/去彼岸的一叶小舟/那些真实的面额/在夜里我会想起太阳的温暖/在白天我会向天空问月的圆缺”(《散碎的影子》)。“你曾经离我很近/我却不敢吻你/在你远去无影的日子/我却站在你离去的码头/吻一个记忆中的影子”(《散碎的影子》)。“我在你路过的江边/在众人漂泊影子的江上/掬一捧你的影子/吻碎……”(《吻影》)。看看,是不是想象的疯子,居然掬一捧你的影子,还吻碎,疯了,彻头彻尾的疯了。诗作运用隐喻和通感的手法,十分巧妙和细腻地把这缕淡淡的思念和情结“嫁接”在一个影子身上,或漂泊,或回归。因为漂泊不会停下来,所以,诗人以“影子”的意象,来巧妙地完成这份情感的指归,像那影子的漂泊,远去,又甜美,又惆怅。
我们再来嗅一下裸女苹果味的芬芳:借着月光/裸女正在沐浴/心静如水/犹如一只苹果/在削去皮之后/芬芳无比(《裸女》)。原来大师也是人啊,他居然把沐浴的裸女想象成削去皮之后的苹果,而且嗅到了味道,我无语,只能说声了不起。太形象,太生动了。诗人“借”着这些诗歌,在当代语境的迷茫下拓展了自身精神维度的伸展空间,这也是一个极大的心理本质的暗示和寻觅的过程。诗人在爱情诗的国度里,以干净柔美的语言于瞬间照亮生命,于刹那映耀灵魂,于顷刻之间朝向爱情的精神王国发起冲锋,让旧有的抒情风格顷刻土崩瓦解,这种抒情永不衰败,诗意长存。
诗需要想象力。在所有的文体中,没有那一种文体比诗更需要想象力了。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诗歌需留有更大的空白和想象空间,竭尽全力完成未知构架。
未知是无穷的,空间是无限的,无穷的未知和无限的空间会使想象无穷无尽。北岛的一字诗《生活》:网。网绳和网孔不知给我们留下多少空间想象。在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中,那“轻轻的走”和“轻轻的来”,那“衣袖”与“云彩”不知给我们留下多少想象空间。《红楼梦》就像一个世界一样控制你,林黛玉、贾宝玉如果真结婚会怎样?梁山伯、祝英台如果真结了婚会怎样?成功的未知构架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空白和想象空间,《红楼梦》、《梁祝》因此走向不朽。《再别康桥》、《生活》也因此走向不朽,蒋德明的诗不可能不不朽。我郑重地掷地有声地宣言,蒋德明的诗歌较先贤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你同不同意,历史会同意,时间会同意,未来会同意,我们的子孙会同意!
谁完成了空间想象,谁设计了空白艺术,谁完成了未知构架,谁就可能通向成功和伟大。诗歌更是如此。蒋德明已经如此!
如果你说他的诗不够凄美,那么你看
在泪水漫过的姑苏河岸/油菜花溢满了阳光的金黄/伸出手去/伸出手去/抚摸芬芳温暧的日子/你无须看/只要抚摸/抚摸阳光里的日子/这时候/你需要的/仍然是一种感觉(《光明行》) 姑苏河岸,让人想起寒山寺,想起夜半钟声,想起月落和乌啼,又偏有泪水滚过河岸,无边的惆怅飘来,连同那些美丽芬芳的油菜花,在阳光下用伤口微笑,用泪血解渴,心里仍装着一个芬芳温暧的日子。诗人以一个乐观者的态度审视情感与生活,无论苦辣酸甜,讲的还是一种感觉。
你一次次没有出剑/不是你下不了手/是我笔上的丹墨/画的那朵桃花/是你春天丢失的心/我若离去,你今生找谁还你的魂魄(《刺客》)桃花是春天丢失的心,她在我的笔尖也在我的心上,诗人表达的其实是一个人的魂魄,寓意何其深刻。诗人以“刺客”命名,又多了几分伤感,刺客刺杀的其实是自己的魂魄,那刺客原来是自己的爱人。要刺杀的也是自己的爱人。有时仇人与爱人就一步之遥,甚至有时我们就糊里糊涂地模糊了爱人与仇人的界限,使自己变成刺客,情杀有两种,一种愤怒而死,一种忧郁而死,这也许就是诗人要警示我们的哲理。
这地方/容易让人想念一场雪/想起江雪之中的独钓者/那宁静致远中的孤独/这地方/零零碎碎又清清楚楚/犹如围棋盘上撒落的棋子/这是唐诗宋词漂泊的地方/锦白如水又抽不断蚕丝流长的地方/这地方/总让李煜落泪/这地方 乾隆来来去去去去来来/这地方/似乎张扬又不见张扬/淡淡薄薄的烟雨/淹没了一路上的浓妆艳抹/隐隐约约的风中埙曲/掏空了你满腹的心事/却又心甘情愿地沮丧(《水墨江南》) 。一场雪、雪之中的独钓者、唐诗宋词漂泊的地方、淡淡薄薄的烟雨、隐隐约约的风中埙曲,这些词句构造的意境把一种凄清渲染得或浓或淡,满腹的心事让人空空荡荡,怅然无措。
再来欣赏:种一滴墨在水中/从此我不再是一纸洁白/把你的手伸过来好吗/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就让这样的月宴/风流千古,不再复制/不堪回首不落窠臼/繁花似锦/最终/空空荡荡/面朝大海心花怒放的小子/不懂得心潮澎湃的海/可以把一切都带走/当然/要留一些人来收拾残局/比如,我就将他滴落的泪滴晒干/许多年后,我才猛然醒悟/那些晒干的泪水是我梦里的月光(《望月之莲》)请看那水中墨、月宴、梦里的月光……好凄婉的辞藻,好优雅的表达,风流千古,繁华落尽,风流总被风吹去,月光终成感伤,在泪水中闪闪发光。诗人把忧伤优雅化,让那些晒干的泪水变成我梦里的月光。你说美不美?简直凄美至极。
继续欣赏:两眼空空/细雨割断枝上叶/谁弄琴/在苔藓剥离的石阶上/重温藕断丝连的伤痛/初一不能给你月光/十五/我也不敢承诺满月给你(《藕殇》)。我想,要是我写,我会把藕断丝连写成一种幸福,而德明说是藕断丝连的伤痛,你认为那是幸福吗?那是幸福后的大彻大悟啊!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家的承诺,可初一连月光我都没有给你,又哪来的十五的大团圆呢?躲得了初一,又怎么会躲不了十五呢?诗人给一个标题叫《藕殇》,我看是指《偶殇》。这就是诗人的巧妙,书中有很多这样的妙处。
曾经温暖的山盟海誓/已不敢放进嘴里了/滴水穿石的时光/翻不过心墙/李清照最终枯萎在清秋/你能告诉我吗 过眼云烟的花/最初的苍老时辰/若是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故人的句子/你拾起来/装饰现今的你我(《暗香纠缠》)。曾经温暖的山盟海誓已不敢放进嘴里了,是因为曾为情所伤,为盟所伤,为誓所伤,这样的伤往往刻骨铭心,多为恨终。“李清照最终枯萎在清秋”,李清照这婉约帮的帮主又来凑什么热闹,平添了几分忧郁与伤感。那朝朝暮暮的缠缠绵绵何时休矣,从古人到今人,从你到我到他来来回回,没完没了。旧人的伤口还在对着今人微笑,今人的泪血流了一地,浇灌这庭院的花开花落/新花旧雨又一年/你看不见/相思已在风里/碎成千万残红 (《暗香》)。诚如柳永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好凄美!好伤感。尽管一样的杨柳岸边送行/不一样的晓风层剥瘦月/许是千年前你等我太久/今生要我等你百年/许是上世你给我太多的热烈/今生我要这般的孤独/许是上世你宠我太过/今生 你才以鱼的从容/一口一口的将我撕碎/为你胃中的部分。上世的债今生来还,即使身为你食,无怨无悔,何其壮哉。即使能给你一点微光,在深夜/抓一把萤火虫/撒向小巷/让星星点点的萤光/照你/走过的青石路/照你/回家的路(《琵琶语》)也就满足啦。
风吹凉了你漂泊在水上的影子/李清照为什么提前用一首诗写你/谁能明白/有一条船/满满的去/空空的回/一个人在这里寂寞不染尘/看另一个人在红尘深处的背影/不舍昼夜的衣带渐宽/春来春又去/想看的那朵花/至今未开/世间最残酷的事是等待/等待/是让我临水的影子写干河床么/我/可以笔锋不乱缠缠绵绵不散/只是干枯的河床不能渡船/捧起半杯茶水/手心微凉(《纠缠》)。李清照,是德明诗中的一个意象,她一直站在唐宋的杨柳岸为今人送行,她最理解等待的滋味,特别是在一种无望的等待中手心冰凉、心冰凉的滋味。世间再也没有比等待更残酷的事实了,尤其是无望和绝望的等待,不在等待中死亡,就在等待中爆发,许多悲剧由此而生。德明经常让李清照用剩下的墨汁/填未了的词/新词落旧纸/平仄深处/为什么总是此起彼伏/今夜/回廊百转寻遍/闻香不见你/总想问问:谁的上世落花/谁的今生流水/不说上世/不道今生/只言一个人沿诗路寻寻觅觅/只语另一个人在墨香里坐等/醉了吗/相见恨晚的那夜/说不清谁醉在谁的怀里/一直听雨到天明/相见恨晚的那夜/让月光流淌进屋来/我的心还在送你的路上/风累了/想有人抱抱(《今日昨日》)。剩下的墨汁、未了的词、相见恨晚的夜、月光流淌进屋,好美的意境,无数次美得让人想哭,一种伤感的情愫在宋词中不停地飘摇,飘过落花流水,而谁是上世落花?谁是今生流水?这样的词语典故拆装在书中比比皆是,如:前不见风花/后不见雪月等等,趣味无穷,韵味悠长。老词一下焕然一新,词义也一下别有洞天,令人耳目一新。那些无休无止的新愁落旧纸装满了一怀愁绪难诉相思,每一次的相见恨晚,又都让心永远在路上,何时安顿空洞的肉身,抚慰漂泊的灵魂?太煽情了,太伤情了,如没有亲身屡次经历,断然出不了如此生动的诗句。诗人常常回到风雨剥落的旧街/淡薄了此起彼伏的呼唤/想象时光的容颜/被日月修改得面目全非(《抵达》)。多少呼唤,多少呢喃在时光中开始暗淡,生命载不动太多的忧伤,岁月一去难返,沧桑无可抗拒的来临,而我们所要抵达的也无非如此,与其说是自然,不如说是无奈,那就只好把爱当着花瓣/一瓣一瓣撕碎给我的女子/你读唐诗宋词没有落泪/为什么要用泪水打湿我的文字/打湿就打湿吧 /为什么又要将我的文字/在心上焐干后/又拿出来放在阳光里(《纷花补天》)。把我的文字放在心上焐干后又拿出来放在阳光里,多感人的女子啊,那些花瓣、那些女子哭瘦了吗,哭瘦了诗人,也哭瘦了读者。焐干文字的力度早已穿越胸膛直刺心扉,痛彻肌骨,这就让我后悔如果真有上世/我不该回来/不该在经年过后回来/回来填一曲人面桃花的词/放在风中/寻你/隐隐约约的琴声……(《人面桃花》)。自与你一别,多少心事,郁郁寡欢。你走后/满河是你用泪喂大的鱼/我年年打捞/网眼破损/一季纷花补天的痛/翻过墙头去的是影子/翻不过去的是心/一颗被一个人打碎了的心/犹如蒲公英伤痕累累的花瓣/破碎之后重生的花朵/也是水中一触即碎的月光(《白月光》)。泪水喂大的鱼一定很咸,比海水更咸更苦涩,这是一种隐喻,诗人心里的象,在这里得到整合、修复与回归,其实捞鱼人是在打捞满河的心事和念想,打捞心中的那个象,而心却始终翻不过墙啊,墙是什么?诗人将一个又一个的象叠加出来,制造了一次又一次的悲剧,延展出破碎的心和伤痕累累的蒲公英,还有一触即碎的月光,加重了悲剧氛围。心碎了,蒲公英伤了,泪水喂大的鱼还在生长,那哪里是鱼啊,那是泪水喂大的愁啊、那是泪水喂大的情啊!爱悠悠,恨悠悠,何时才是休,何时才能将一河的愁绪打捞上来啊,可打捞以后的人类又会是怎样?人类将失去精彩,如一杯白水,味同嚼蜡。更没有如此美妙绝伦的诗篇。那么,是否可以说,正是这泪水养大的鱼哺育了这个多彩的世界,或许还应该包括动物世界。
我就不相信,诗人哪来的那么多愁绪,没完没了地吟叹,心,都被他撕碎了。把爱当着花瓣/一瓣一瓣撕碎给我的女子/你读唐诗宋词没有落泪/为什么要用泪水打湿我的文字/打湿就打湿吧 /为什么又要将我的文字/在心上焐干后/又拿出来放在阳光里/与你,不约来世/你题的决别诗呢/字迹都在月光里模糊了/我就拾起断笔/蘸上砚里的眼泪/在月光里写那些丢失的字句/事隔多年/你是否知晓/月光湿梦/不要对葬花的女子说轮回/因为下一个路口就是彼岸花开/该忘我,我已忘了/今生的风吹不起上世的尘/为什么,今天我会/朝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喊出你的名字(《散碎的影子》)。你看看,美不美?美到什么程度了?其中有些句子在书中存在重复,但那是太阳,太阳是会重复的,开始我为此重复耿耿于怀,后来发现,就是该重复,不重复就可惜了,这叫强调。在这诗歌的冬天,我们渴望着太阳的出现,并尊重着太阳的重现。此时我才明白,什么叫爱屋及乌,什么叫完美,什么叫缺陷美,断臂维纳斯不就这样完美的吗?正如“不要对葬花的女子说轮回”,因为“今生的风吹不起上世的尘”,“葬花的女子”在“红楼”里代表着忧郁、缠绵和伤感,今日侬葬花,明日谁葬侬,世事哪有轮回啊,往事的尘埃一代代地飘落,积了厚厚一层,今生的风怎么能掀起上世的尘呢!不觉哀从中来,悲从心起,沧桑、凄凉蜂拥而至。德明啊德明,你究竟折磨我何时是休啊!
就这样,换汤不换药的想一些人和事/此时一环紧扣一环/一目了然却不能一刀两断/时光老去/眼里的那朵花/为什么不谢 /烛光已残/你的影子才浮现/风吹不去/握住一个人的名字 /感受温暖/把手里的落花/在雨中埋葬/入泥为安/可花的魂魄/却在风里缠绵不散(《散碎的影子》)。好伤感,好伤感,缠绵不散的花魂还在缠绵,握住一个人的名字才能感受温暖,那是什么样的名字啊,那一定是火一样的名字,火做成的名字,火做成的人,浑身永远燃烧着激情的火焰,可那激情的火焰却只能远观不能近看,更不能一刀两断,尽管一目了然,企图将手里的花入土为安,可花魂却在风里阴魂不散,那是怎样的无奈与爱恋?有些人和事是可以埋葬的,可有些人和事是无法埋葬的,越想埋葬的东西越难埋葬,这就是苦难无休无止地缠绵的根源。
然后,我们来看看你说的古镇吧,我还不知/有机会去看看,看看有没有一天/是我上世的千年?或是有上世中的谁/为我在那里站了千年/站成尘埃深处石头上的两个字:“等你”/与你牵着手沿着一条小路/顺着春风走了好远/摘了一大把山花递给你/我就醒了,我一个人/还是躺在旧时的房间里(《散碎的影子》)。千年脚印站穿了石头,那是多么真诚的“等你”,以千年的守望换两个字“等你”值吗?可更苦的是想你想醒了梦中的自己,等醒来我还躺在旧日的房间里,这又是大不幸。这是对过往的动摇和痴狂,一个“等”字,怎了得,“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多少人等成“神”,却无法成精,这又是悲剧的源头和无辜的承担。德明真神,德明真感人。诗人想安慰自己,却又无法安慰自己。如果/风回来了/路上的尘埃还未落定/请点燃一炷香/再将我写给你的那些文字/一一拿来焚烧/誓言还在/我怎么肯走/葬影葬我/最终你还是/走了/举着我的雨伞/渐行渐远......(《雨中人》)。走了,最终还是走了,举着我的雨伞,渐行渐远。“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尽管誓言还在,我不肯走,可人家已经渐行渐远,头顶撑着的是我的雨伞,难过不,心酸不,绝望不?看着远去的背影,留下的是一路怅然,一路茫然,知其然却又不知其所以然。真乃李清照“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啊。尽管我守着誓言不肯走,尽管走与不走都未必所愿,也都未必是选择,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来来去去、去去来来都在这无可奈何的轮回中。
德明的诗,作为抒情与情感的“至高代言人”,于诗人内心是一场灵魂暴力的拷打和煎熬,于接受者而言则要通过诗行进入诗人的心灵领地,两者之间达到心灵的共振,这是德明抒情诗不可战胜的优势。他会搞情,会抒情,会煽情,会挑逗情,让你不难过都不行。但从另一层面来说,诗歌不全是情感的无节制的宣泄,这正如里尔克说:“诗不徒是情感,而是经验。”诚然,诗需要生活实感,但却是花粉酿成蜜、粮食酿成酒的升华和提纯。因而,德明的诗源于诗性思想意识,每首诗并非简单的概念的阐释,而是诗的构想,对总体上诗性意义的把握。
德明的爱情诗作为一种“虚幻”或“真实”的情感体验,他知道至关重要的就是要从点滴间和刹那间捕捉瞬间颤抖的感觉与情感体验,化“虚幻”“真实”为能感触的情感之物。所以,在他的诗中,细致地诉诸感觉的捕捉,创造了一种经验意象和情感震动,形成一种情感忧郁的井喷爆炸,令人魂飞魄散。
如果你说他的诗不够哲理,那么你看
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这才是刺客最高的手段(《刺客》)。其实让一个人死很容易,就一霎那的事,而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这才是刺客的最高境界和最高手段,也是最残忍的手段。这人是谁,这人就是自己的爱人和仇人啊,抑郁症、相思病是也,生不如死是也。我们往往“相识于陌生/分别于熟悉”(《散碎的影子》),多深奥的哲理,始于陌生,止于熟悉,可能是万事万物无法绕过的蹉跎,这里面容纳了一种不可逾越的定律,有人说是相互抓住了把柄和漏洞,知道了深浅和长短,这当然源于笑谈,蕴藉的深层哲理远不至于此。于是,有人就在“没有理由的别时/一同找到再见的理由……”(《别时》),没有理由的别时去哪里寻找再见的理由,这与其说是客套,还不如说是慰藉,但不应该是留有余地,更不应该是藕断丝连,它的容量是无法估量的,也不应该是可以解释的,好的诗都不应该是可以解释的,所谓“诗无达诂”,是也。因为诗歌作品的内涵具有“丰富性、宽泛性和不确定性”,就使诗歌语言带有多义性。我们有些朋友在欣赏诗时,往往产生疑惑,曲解作者原意。特别是蒋德明这样的大师的大诗,是一言难尽的。其实,这种情况自古以来就有存在,所谓“诗无达诂”指的就是这个意思。读者对诗歌作品见仁见智,不同的人们会有不同的解读和理解。然而,诗歌的魅力也就在这多元的歧义空间体现出来的。
再来看,没有你非凡的光芒/我怎能找到那些丢失的花朵(《散碎的影子》),这“光芒”与“花朵”究竟存在某种契合,而你的光芒与那些丢失的花朵让人感到似是而非,非亲非故又一脉相承,让人在“DNA”中找到无可辩驳的血亲。诗人由此完成一次心灵的指归。
我身着盔甲不是抵挡乱箭穿身/只是抵挡一剑穿心/这时候/我想告诉你/我把最坚硬的外表露在外面/任风吹雨打/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心/放在你身上(《最后的倾诉》)。人已经到了穿着盔甲行走的时候,那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不是自己很危险就是社会很危险乃至一个民族很危险。而诗人说这不是抵挡乱箭穿身,而是抵挡一剑穿心,那箭原来是情箭,可谓别出心裁,正所谓“脚步没有走近/并不意味着心灵没有抵达”(《抵达》)。多有哲理的表达。在诗人的笔端,常常流露出哲人的感叹。“我来过/没赶上花开/赶上花落/雨中有人走过/雨中人不明白/是雨为花落/还是花为雨落”(《春雨花溪》),总感觉在里面有东西,而且很哲学,但就是说不清道不明,如果我们把“花”与“雨”的象搞得基本靠谱,就真相大白了,我们似乎可以把花为“情”之所象,“雨”为泪之所象,情况不就清楚了吗,花为泪所落,泪为花所落,诗人找到了一个好的媒介“花溪”,将这种情绪一下赋予了哲学的内涵,这就是功力。
多年以后,往事远走,一切淡隐,“丢进风里的/可否在风里寻回”(《昨夜》),可惜“人,只是在取舍中行走”(《散碎的影子》),“不能一同看见日出/就相约看落日吧”(《散碎的影子》)。“用一生/来换取/片刻的凝眸/花落的速度,赶不上/一滴泪水的速度/我不指望天长地久/只求有一朵花,开在记忆深处......” (《散碎的影子》)。好深、好真、好诚、好感人,而这些诗句,都是靠哲学的思想渐次推进的。
诗人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他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告诫人们,“做不了决定的时候/让时间帮你决定”(《散碎的影子》),时间这位伟大的哲人,他可以化解一切,许多冲动和不冷静筑成千古恨,就是不懂得让时间帮你决定的哲理。只要懂了这一点,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许多矛盾都会化解,许多悲剧都不会产生,不管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无不如此。特别是情感引发的急矛盾,让时间解决问题是高手,据社会学家统计,在所有惨案中,因情而起站60%以上,如果都懂得让时间帮你决定,必将大大地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这好如“我们习惯了加法的拥有,忽略了减法也是一种收获,将一些浪费我们光阴的人,微笑着请出我们的房间,让沙发空出等待的位置”。(《散碎的影子》),等待就是时间,多有意思,发人深思呀。
生活的艰辛,情感的蹉跎,诗人常常“站在镜子前/我已不是昨天的自己/今天的花/绚烂过后不是凋落/就是枯萎/站在镜子前/坚信镜子里的自己/比镜子外的自己坚强/伸出手去/枝头上的花艳/只是/梦幻泡影的誓言/镜子/重叠不了时光/就像流水/将所有的浮华送走/只留树影/让人寓意/镜子/镜子/你手中的镜子/是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风/从杏花飘落的山口吹来/吹起你水一样流淌的发丝/在阳光里切割谁的目光/面对镜子/想想别时/你说的保重/我说的保重/最终破损在渐行渐远的/春夏秋冬……”(《镜子》),由于哲理的运用,淡淡的忧愁仿佛浓了许多,但依然是那样的忧郁、无奈、伤感,他始终没有忘记他的主基调“伤感”和“淡雅”。大师就是大师,就算忘了自己也不能忘了特色。因为特色就是大师的门牌,忘了他,你还可以找上门来。
我们来看下面这一段,其哲理和他曾用过的“人生不过是叶上春秋”的一叶知秋正好相反,“夏日的绿荫在秋风里散碎了。散碎成远寺的钟声,片片影子飘来/铺天盖地,雨后,我又看见树影摇晃日月,在日落月浮月落日浮的轮回里,有一位女子告诉我:飘落的是叶子,绝不是整个秋天……”(《散碎的影子》)。这就和“人生不过是叶上春秋”恰好相反了,那绝不是大师的自相矛盾,而是我们如何换位思考的问题。同一个人面对同一个问题在不同的时候感觉都会不一样,飘落的是叶子,绝不是整个秋天,绝不是“一叶知秋”,诗人以另一种视野和心胸面对情感和情绪,一下豁然开朗,仿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诗人开始以良好的心态积极入世,“用灵魂扶起我们的诗行/而不是我们的身子散碎的影子/听说冬至过后,梦中的花儿都会一一醒来。季风带不来你要看见的春天,你的春天在你闭目思想的心上。梦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实。但是,梦里的感受是真实的”(《散碎的影子》)。“用灵魂扶起我们的诗行”、“冬至过后,梦中的花儿都会一一醒来”、“你的春天在你闭目思想的心上”,这些诗句充满哲理,容量博大,发人深省,让人振作,想不到忧郁大师也能写出如此振作的大诗句,我禁不住拍案而起,脱口而出“这简直就不是人写的,这是神写的”。亦悲亦忧皆为诗,一颦一笑都是赋。这就是大师的能力。
他以难得的心态,开始理性的思考,写出了充满哲理的充满大气和灵气的诗篇。“滴水穿石的不仅是时光/还有/以柔克刚的恒心/滴水/可以穿石/却穿不透一碗水(《散碎的影子》)。”在生活里,我最初认识自己的方式/是以水为镜。以后才是以铜为镜。不管哪种方式,只要通过其它参照/能认识我们自己的方法都可用用。如果你的心不在你身上了,可以寻寻,是谁带走了“(《散碎的影子》)。这些诗句是带着思想和思考流泻出来的,充满了哲人智慧的光芒。“动什么都可以,千万别动情/为爱死去的人,住天堂/为爱活着的人,住地狱”……归纳似的诗句,将哲理推向极致,动什么都可以,千万别动情,因为,情最伤人,爱最伤人,最大的伤害来自最爱。因此,为爱活着的人会是住在地狱一样痛苦,而为爱死去的人才真的如上了天堂般幸福。何其博大的哲理啊,令人惊醒,令人猛然醒水,令人茅塞顿开。可谓大彻大悟。当然,文人的哀愁总归是艺术,常人是不可效法的,诗人愿当死人更幸福,那是他们的追求,咱们还是活着真好!
他哲理性很强的诗句比比皆是,这也是他的能力,写出好诗本身很难,写出哲理性的好诗就更难。“寂寞,是一朵花/只有仰望寂寞的人——能看见”(《散碎的影子》)。
刻意地想将一个人忘记,结果,我忘记的人是自己。留扇虚掩的门/怕夜游的心,梦里归来(《散碎的影子》)。这些诗句很大气,容量博大,蕴藉深刻,充满了哲理。刻意地想将一个人忘记,结果,我忘记的人是自己。里面藏着许多东西,像矿藏,需要我们去探测,去开采。令人穷尽一生,也无能为力。这就是“该死”的蒋德明。
如果你说他的诗不够修饰,那么你看
山盟依在/海誓却在水中流淌不再言语/只是相互抚摸彼此的名字/故乡的河水漂泊似是而非的承诺/相遇他乡的乳名伸手握住/掌心温润过后/我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转过身去/你将一地的落红/一瓣一瓣拾起/再一瓣一瓣放在水上/再用一滴泪/画另一滴泪的影子……(《落花三月》)。这样的诗句有多美,我看要说多美就有多美。“海誓在水中流淌不再言语”、“抚摸彼此的名字”、“故乡的河水漂泊似是而非的承诺”、 “你将一地的落红,一瓣一瓣拾起,再一瓣一瓣放在水上”,这样的相见,比离别平添几多哀愁。誓言不在人还在,落红飘走情无奈,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种“将一地的落红,一瓣一瓣拾起,再一瓣一瓣放在水上”的感觉是多么的忧忧郁郁,凄凄戚戚,冷冷清清,凄凄怆怆,触目伤怀,正是“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 。几乎先贤的所有长吁短叹都可以在此意境中找到依据和感觉: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白居易《长相思》)。
再来看,你用一把葬花的锄头/掘开了我记忆的缺口/五月的月光徐徐漫过危崖/我推不开被你反锁的门/注定了今生要被月光淹没/花自飘零水自流/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为什么有位姓汪的公子/要量出桃花潭水千尺的深度/拍卖你我的故事/让我们成为古董/成为别人不敢触碰的/一只青花瓷(《五月月光》)。月光徐徐漫过危崖、推不开被你反锁的门、有位姓汪的公子、量出桃花潭水千尺的深度、拍卖你我的故事等等,不说了,太多了,几乎字字珠玑,句句经典,我数十年博览群书,未曾见识。那姓汪的公子,我差点误认为是我的一个朋友了,就在德明身边,这句诗,看似普普通通,毫无修饰,但无修饰就是修饰,读来新颖别致,独有妙趣。
他的妙语可谓读不完,看不够:誓言走过岁月/谁的人去/谁的楼空/曾经的人已去/曾经的楼已空/就像入棺的人/走时一脸的美丽/经年过后/揭棺去见/曾经已不在/你能看见的只有骸骨(《人去楼空》)。读完有种恐怖美,入棺的人走时一脸美丽,以后揭棺能看见的只有骸骨。喻指什么?喻指谁的人去?谁的楼空?曾经的人已去?曾经的楼已空?人去前的美丽温可与人去后的丑陋龌龊相对应,是一种强烈的视觉感官反差冲击效果,这种效果源于“人去楼空”词组的拆装,这是诗人别出心裁的创意,诗中多处出现这样的拆装,收到了比“原装”胜出百倍的效果。具有大师风范和改革家的风范。
这样的拆装还有,请看:“谁的上世落花/谁的今生流水”、“前不见风花/后不见雪月”、“一汪是新词/一汪是旧赋”、“让近的人,近在眼前/让远的人,远在天边”、“在天上/我等你成落雁/在河边/我守你为沉鱼”、 “听风声水起/望风花雪月”(《后来》)
他的这些诗句艺术性很强,有的可以独立表示比较完整的哲理,如“让近的人,近在眼前/让远的人,远在天边”、“在天上/我等你成落雁/在河边/我守你为沉鱼。有的则前后组合效果更佳,如:你身上的唐装/让我想起前世/想起西子湖畔陪我/走在细雨中的人/她说:来世/那个盈盈秀眼里/一汪是新词/一汪是旧赋/的女子就是我/花蕊一瓣一瓣张开/谁在心上刺字/一股殷红/誓言绚烂/风声水起的故事/藕坚挺起莲的温柔/阳光里穿针/月光下走线/这是你陪着我/一针一线缝补的唐装/不相信缘来缘会尽/以叶脉的固执/枯荣为你/在你必经的路口/前不见风花/后不见雪月/就让风吹开荷/深藏的部分/前世既然注定你我/魂魄难分/那么,我将今生的尘/飘成来世的雪给你(《隔世闻香》)。这里的“一汪是新词/一汪是旧赋”、“前不见风花/后不见雪月”组合起来结合前后诗句理解,其效果就更为精彩了。
我们再来看那些精彩的用词:是谁的承诺/经不住风吹/一片一片飘零/我不想你/想你的是这些飘落的誓言/砸痛了空山鸟语/断断续续的/唤醒了曲径深处/沉默已久的呢喃(《怅望秋色》)。承诺经不住风吹、承诺一片一片飘零、誓言砸痛了空山鸟语、唤醒沉默已久的呢喃,一连串的通感,把誓言的轻浮柔弱、莫名一文表现得淋漓尽致,刻骨痛心。承诺怎么经不住风吹?承诺怎么用飘零来形容?空山鸟语被誓言砸痛,太美了,美在哪里?美在遣词的新颖别致,修辞手法的娴熟运用,表词达意的准确无误。
不能体面地与你相见/我也不能说是岁月无情/你留在我心上的伤痕/比我的面部还要惨不忍睹/尊重事实/尊重客观现实/以尊重的肢体语言/把一切相遇看成缘分/看成不可缺少的路标/上世欠你的/今生还你/吻别上世与今生/不说别时的天高云淡/从此你我/日月陌路(《千年》)。这些诗读来总给人一种凄凉与沧桑,好在把一切相遇看成缘分/看成不可缺少的路标,别时虽然天高云淡,毕竟从此日月陌路,一缕哀愁,始终萦绕在心头。
明知,没有一只鸟可以穿云破雾/你还是鼓动我把心放在云朵/明知,太阳永远是鸟可望而不可及的巢/我还是努力离太阳近些再近些/为你在河畔举起的如烟的眸子/我要摘取太阳为花,送给你/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抵达目的/上天没有路,落地的时候/你怕自己的那颗心成为囚鸟的笼子/把心放在月光里像花蕾那样一瓣一瓣撕碎/我就在你的婉约花池里养伤/水中,我枕着满池落花入眠/枕着你的心痛,我伤情再重也不能言语/你伸过手来,抚摸我的伤口/我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你的脸上为什么还是流泪/我伸过手去,擦拭你的泪水/拭痛了一缕阳光,阳光下/你与风递过来的香/灿烂了我的双手/你的心在我手上跳动/花朵一样绽放无穷张力。这首诗最经典的句子想必你都看出来了:太阳永远是鸟可望而不可及的巢、摘取太阳为花、我就在你的婉约花池里养伤、我枕着满池落花入眠、我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你的脸上为什么还是流泪?风递过来的香灿烂了我的双手、你的心在我手上跳动,花朵一样绽放无穷张力。再看:月光的帆影/重逢过后/我们还得道别/你说的顺从天意/我说的顺其自然/放下/舍弃/可是/有一些情感/犹如人的身影是放不下的/要背着地老天荒。我可以坚强/可以接受任何别离/只要你离去还会回来/甚至/你离去/可以不回来/只要有你行走的消息/我的心/也会平静。这些诗句美妙绝伦,都是够得上堪称大师的大手笔。把太阳喻为鸟巢,真新鲜,真形象。把太阳喻为花而且摘取,真新鲜,真能干。在你的婉约花池里养伤就更凄美了,有花池叫婉约的?婉约可以形容花池?而且可以养伤,可以枕着满池落花入眠,太凄美了,只有这样美了,美得叫人感动,叫人心动,叫人心痛。当我看到“我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你的脸上为什么还是流泪?”,我可以坚强/可以接受任何别离/只要你离去还会回来/甚至/你离去/可以不回来/只要有你行走的消息/我的心/也会平静,“重逢过后/我们还得道别/你说的顺从天意/我说的顺其自然/放下/舍弃/可是/有一些情感/犹如人的身影是放不下的/要背着地老天荒的”。如果/你真是葬我的人/请在落花时节/把我的魂魄与落花放在水面/水流去的地方/就是我魂飞魄散的地方/如果/风回来了/路上的尘埃还未落定/请点燃一炷香/再将我写给你的那些文字/一一拿来焚烧/誓言还在/我怎么肯走啊!我终于,情感井喷似的爆炸,禁不住嚎啕大哭,一个男人的哭声,伤口都愈合了,可为什么脸上还有泪在流,那是泪吗?那是一个傻傻的爱人还未流尽的血啊!有一些情感,犹如人的身影是放不下的,是要背着地老天荒的!我的妈啊!何时有风递过来的香,灿烂我的双手?何时把你的心放在我手上跳动,花朵一样绽放?让我们轰轰烈烈天崩地裂地活一次吧,就一次,也算对你一世的报答。他的诗让我进行了一次灵魂的洗礼,道德的升华,痛苦的折磨并幸福着。
于是,诗人就开始了孤独而感伤的倾诉和自白:谁能告诉我/谁站在谁必经的路上/以一种/熟悉的站姿/举一顶草帽/微笑成一朵风景/梵高/你一门心思涂抹油彩/而我/平心静气/沿着阳光的方向/把心捧出去/无论天晴天雨/你来/或者不来/我都站在这里/一成不变/一往情深/固执的爱你/用一生换你的一季/绽放/为你绚烂/或者/灯盏枯竭(《向日葵》)。我只有这样喜欢“固执的爱你”了,固执就是忠诚,死心塌地,爱上就不放,不轻易选择,更不轻易放弃。我知道,我的观念陈旧了,不像有些人,见人爱人,见神爱神,见仙爱仙,见官爱官,见财爱财,世上的好人、能人、甚至可以修炼成神成仙者成千上万,你爱得完吗?而且你都全爱了,别人爱什么?所以必须提倡“固执的爱你”、一成不变的爱你、一根筋的爱你,决不回头的爱你,爱到地老天荒,天昏地暗也永不叛变!善男善女们怎么还不鼓掌?!
读者诸君发现,我大量地“批发式”地引用德明之诗,何以如此?是我才疏学浅,理屈词穷,无话可说、无字可写吗?不!是我生拉活扯,堆垒篇幅吗?非也。而是想告诉你,他的经典太多太多,多得俯首即是,信手拈来,妙趣横生。是想让你知道他诗集的整体实力、整体水准、整体质量是上乘的。我引用那么多,也都逐一分析,层层推进,由于他的诗句太美,评论家分析到位,并且许多地方是满怀激情、感情、深情和豪情把他的诗句剥离得淋漓欢畅,热血沸腾,读之并无累赘之感。德明因种种原因搁笔十余年,这些年他不是搁笔赋闲,而是进行了深厚的积淀和深刻的思考,所以能厚积薄发,井喷式的妙语连珠,如口吐莲花,令人目不暇接,我能在他的一本诗集里随手找出那么多优秀的诗篇和佳句,说实话,我读书不说汗牛充栋,也是博览群书,我著作不说等身,也是20余部,我名气不说全国著名,也是贵州“十大”,我发现,蒋德明《落叶为花》诗集的整本水准,不说首首经典,字字珠玑,起码绝大部分是好诗,不仅有大量绝句、佳句、警句,而且整首整首的堪称经典,总体水平高,综合实力强,这也是我有足够耐心写下洋洋洒洒三万言评论的终极理由。他的诗,不仅让你能读下去,而且爱不释手,越读越想读。
程光炜在《山花》1997年第3期《90年代诗歌:另一意义的命名》上说:“优秀的诗人不在他为我们提供了扑朔迷离、然而毫无收益的诗歌语言形式,他应该最大限度地为我们提供这个世界所不可能想象的语言现实中的可能性──他应该让我们不时地‘惊讶’,然后深深和持久地‘震撼’。”程光炜说得多好啊,当下恰恰是“为我们提供了扑朔迷离、然而毫无收益的诗歌语言形式”的伪诗人、伪诗太多太多,这样的诗人、这样的诗大量充斥诗坛,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似痴人说梦,莫名其妙,还摇头晃脑,孤芳自赏,读者读不懂,人民不买单,诗人弄得很尴尬,关起门来热热闹闹,打开门来冷冷清清,诗歌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可还在自诩什么前卫、先锋、旗帜、领军,如果真是这样,那诗人们就跟着前卫、先锋、跟着旗帜跟着领军去死吧,还未出征胜负就已经出来,那毫无疑问是要打败仗的,无异于愚蠢的集体自杀和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集体赴难。此时,明智的诗人必须清醒,勇敢地站出来担负起责任和使命,完成诗人自赎和诗歌拯救,蒋德明的十年后复出,以其清新、淡雅、质朴、思辨的语言风格,让读过他诗作的人眼睛放亮,激动和兴奋,身边不少诗人对我说:也不奇怪,他能拿出这多好作品出来,是他的“人生三境”的助了他,一个矿工的儿子,当过铸造工、电池车间工人、检验技术员,后考进一家报社当记者,其后做了二十年副刊编辑。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散文、小说也很美,他的中篇小说《深秋梧桐初冬雪》写得很好,也是爱情题材,十多年了,我还记忆犹新,许多章节耳熟能详。他的散文集《缘来缘去》是著名诗人、散文家、教授、学者、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徐成淼先生作序,徐教授在序中这样写道“他在努力完成从纪实文体到散文艺术的转变。传统散文受新闻文体的影响很深,记事性散文更容易掺杂进新闻的因素。蒋德明曾长期从事新闻工作,受到的熏染更为直接。但他对真实经历进行艺术重建所作的努力,是显而易见的。在讲述情爱故事时,他十分重视调整情节发展的速度和秩序,十分重视细节的取舍和选择。他有意运用多种方式,来增强作品的艺术氛围和感染力;努力营造作品的人文情调,为故事提供一个诗性的背景。”“在蒋德明笔下,女主人公们不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道具,而是他的真情所寄。蒋德明用心塑造她们的形象,用情爱为她们编织起优雅的桂冠;让一个个浪漫的故事,镀上了唯美的辉光。”“是女性铸造了蒋德明的品格,使他能以智性的眼光,洞察人世和自己的作品。蒋德明和她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也因之升华成了陶冶心灵的清泉。”徐教授的评价是中肯的,实事求是的。
艺术真是一通百通,人真是一通百通,当然我视野触及的德明是也。
尾声:诗之思
物欲正在蚕食一个民族的精神躯体。吃喝拉撒,乃人之本能,动物有之。人之别于动物之根本在文化、思想、精神。“三军可夺其勇而不可夺其志”,温总理说不读书的民族没有希望。短期的物质趋利,对人类健康发展是及其有害的,甚至终将成为一个民族危险的信号。人类真正的伟大在飞翔、在精神的天空,仅满足于物质无异于兽,这会带来人性毁灭性的灾难。报载:2岁的小悦悦走了,在她还不懂得什么叫人世冷暖的年龄,两次被车碾压,18个路人无人相救,面对一条鲜活的生命,竟是如此的漠视,令人发指,不寒而栗。面对人性的冷漠与麻木,我们需要追问的是文化的启蒙与精神的震悚,思想的呼唤与良知的发现,人性的复活与灵魂的觉醒。好在还有如德明这么大一群人在执着的追求着、坚守着、奋斗着,高举精神的大纛一路呼喊,展开精神的翅膀在想象的天空飞翔,令人感动。这是精神的旗帜,这是文化的颂歌。天空因此不寂寞,大地因此有生机。一个民族如果没有物质一打就败,如果没有精神不战自败。好在有德明这样的人,对精神持之以恒的无悔坚守,这个世界才如此地灿烂,阳光才终就没有陨落。
诗歌是一个时代的轨迹,是语言和情感的战争,亦是语言和情感的精魂。就诗人来说,他面对的是一场永恒的与语言和情感的搏斗,一场思想的搏斗,以及一场对于故土、对于人生之痛感的搏斗。这个主角,恰好就是作为情感和语言的“魔术师”的诗人本身。贵州,作为一个边缘区域,有缔造诗人灵感的质地,也有诗人疼痛抒情的呐喊。在贵州这块热地上行吟的诗人蒋德明,其困难和矛盾可想而知。他一方面要以富有个性化的抒情机制及个性化的心灵取向对贵州诗坛的困境突围,一方面又要作为全国文学潮流的追随者转变到独立的诗歌创作,并在创作中寻找自己的根源和方向。这是诗人的双重使命所在,在新时期尤其如此。可以说七十年代以后贵州诗人的艰难书写应当是贵州诗歌进程的一次重大的转变,无论是作为贵州诗歌的边缘还是边缘中的贵州诗歌,它都在重新实现或正在实现着诗歌的真实和尊严。进入新时期,贵州诗坛以其创作阵容的庞大与诗歌的“接力”,前所未有,蒋德明算承前启后者,具有“枢纽”的意义。蒋德明在贵州这块热土上低沉地凄美地淡雅地吟唱出贵州诗歌自己的清音。这是蒋德明完成的肩负的历史使命,亦是当下与未来赋予的使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考察诗人蒋德明及其新推出的诗集《落叶为花》,具有它应有的价值意义。因为无论是对诗人还是接受者来说,这都是一次灵魂的探寻与冒险,也是一次艰难的抒情和行走。
诗,是诗人对精神王国寂寞的缔造和对心魂疼痛的坚守,在“诗歌养不活写诗的人”的当下语境下尤其如此,也更需如此。无疑,《落叶为花》是诗人寂寞而疼痛的缔造和坚守。诗人对个人情感、乡土故园给予极大的诗情抒写和关注,饱含深情,撼动人心,这是诗人的本色。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和情感的暴动,无论哪种题材,蒋德明都不失“诗意”,不失诗情本质,空灵剔透,“诗意盎然”。
贵州诗歌有其特定的审美景观和多重意象,有“热态生活诗”和“冷态生活诗”的激情演绎,又有新乡土诗、贵州高原诗和历史文化诗的闪亮高歌,亦有女性诗歌的全体亮相。在中国当代诗歌不景气的权力话语重围下,贵州诗人如何在历史话语和当下语境中突围,是实现诗歌自救的关键所在。可以这样说,《落叶为花》完全实现了历史的、当下的和未来的使命,我们能够感受到诗人蒋德明一直在坚持和接近并完成了这种使命。这绝非“危言耸听”。
诗歌是人类最悠久的艺术,除了其他许多重要性诗学特征之外,诗歌还是人类最重要的精神家园,即人类自己创造的梦境之地。“诗人如何诗意地生存”,“人类如何诗意地生存”,是诗歌永远值得拷问的主题。如果说浪漫主义文学(寻根文学)的文学精神可以这样表达:“它努力寻求人的被物质蒙蔽被历史遗忘的原初的完整的充满活力的生命存在,唤醒人曾经有过的但业已丢失的和当下生存原则不同的另一种面对世界的情感方式和存在方式,使之重返爱与温情的生命存在,在有限的生命中体味生命的爱与温暖和永恒的心灵变得平静与慰安”,那么,诗歌的精神也是如此。诗歌也一样是为了寻找人类精神家园和自身灵魂的心之所栖。当诗人以诗歌的名义对爱情、人生、乡土、家园响亮高歌时,诗人就已经出发,为情感叩问,为生命叩问,也是一次永恒的精神放逐的“浪漫”叩问。蒋德明的《落叶为花》,正是具有了这种对情感、对生命、对心灵、对故园的深深叩问和精神寻觅。
自唐宋以来,中华民族诗兴词旺,为“礼仪之邦”打下了坚实的文明基础。可以想象,一个民族要是没有了诗没有了诗人,那是多么苍白和恐怖的事情。
新诗从1919年到2011年,也就百年史,它经历了一个风起云涌的阶段,产生过徐志摩、戴望舒、郭沫若等许多有影响的大诗人。在贵州,已故的有张克、廖公弦、黄邦君、顾汶光等,健在的有王蔚桦、李发模、徐成淼等,他们在贵州诗歌史乃至中国源远流长的诗歌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一路走来,带出成千上万有如德明的歌者,他们是贵州诗歌的力量和希望。就诗歌作品也是数以千计、万计、千万计。诗歌已进入历史上大发展大繁荣的时期。我们没有见过哪朝哪代有那么多的人写诗,有那么多的诗歌产品,有那么多的诗歌媒体。这是一支了不起的劲旅。
诗歌的革命是从不押韵开始的,所以现在的诗都不称歌了。由于多媒体的出现,以及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往多极多层发展,文学不再像过去有轰动效应,充当社会、政治、经济的晴雨表。否则,德明的诗必然轰动,无可置疑。诗歌在比较正常的状态下,不会是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环境的中心,但诗歌绝对是社会精神生活中最高的、最内在的价值尺度,是衡量这个社会是否有品味或是否有品格的最后尺度。
贵州新世纪文学的改革,诗歌走在最前面,活跃、热闹、有声势,最明显的标志便是“2008年改革开放30年贵州十大影响力诗人”评选,可谓旌旗林立,千军万马,摇旗呐喊,好不热闹。面对现实,我们也清醒地看到,贵州一些诗人写着写着就不见了,昙花一现了,为什么坚持不下去?一是毅力不足,更主要的是理论武装、思想积累、知识储备不够。这些积累像水缸里的水,两瓢便舀完了。因此,积累不够,行而不远。也还有些诗人为人为文小气,不够大气,小家子气,阴阳怪气,鸡鸣狗盗,旁门左道,道貌岸然,没有君子风范,要更多地做,更少地说,多一些人品修养,少一些品头论足,多一些包容,少一些指责,多一些欣赏,少一些嫉妒。很多人在卖矛,很多人在卖盾,力量就这样被无端的消耗掉了。知识、思想、底蕴、目光、胸怀、气量是一个诗人行走的基础,知识的厚薄,目光的长短,胸怀气量的大小决定一个诗人能走多远。思路决定出路,理论决定高度,这些都是需要知识的。目光有多远你就能走多远,胸怀气量能容多少人你就能干多大事,立足点有多高人就能站多高,鱼缸里的鱼再大也不可能超过鱼缸,这需要大气,诗歌亦然,这同样源于知识。我们要永远保持创作的新鲜感,永远保持对人类精神的人文关怀,面对新知识像饥饿的狼啃光所有的骨头。每一个人都是高贵的、幸福的、自由的,生命都是伟大的,随时保持一种对个体生命的景仰、崇拜和关怀,学会探索,学会思考,学会储备,学会创造,学会宽容、学会尊重,好在还有德明这么一群人在不知疲惫的飞翔,我们就不会枯萎,不会颓废,不会滑落,我们就会在文化体制改革和文化产业发展中有所作为。
诗人是作家中的作家,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诗是语言中的语言,面对诗歌,面对诗人,面对蒋德明,我永远怀着景仰的灵魂。
(赵雪峰:贵州改革开放30年十大影响力诗人。贵州著名诗人、作家、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影视剧、评论集、政论集等22部;创作68次获奖,有文章选入四川省高中语文学习读本。此评论在贵州文艺理论家协会会刊分三期载完)
2012年1月6日于贵阳南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