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素描  （组诗）

一

为谋一醉，循着史书线缝
穿过燧人氏的废墟
你用新石器斧子劈开唐朝
便溢出诗仙的酒香

山之上的天空已迟暮
那片缝隙疼痛不已
落日把游云灌得颠簸不堪
风拾掇红晕涂抹村庄

蒙太奇调度水墨之魂
调色盘上恣意泼皴，翻卷，提按
镌刻自然之母
从毫管倾出朝晖，漫过心坎
流向宣纸皴裂的断层

勾连断裂的玄色与风争锋
童年的梦长成一管笔
一笔一划填入物欲的沟壑
精卫死了，你活成了山峰


二

从泥土长出来立成一棵松
额前镜片深凹，三十年
在《茶经》行间播云布雨
茶山一垅垅是你的孩子

其实，这黄天厚土上
如摞的笔记，厚薄里
都是春夏秋冬的欠款
一方古木案里
茶具玲珑着泥香

双手拨雾分瀑，
与自然精灵对话
向季节悟道参惮
把玄机传予众弟子


三

您是怀中的婴儿
白皙而透明，窗前的月光
洒来呼吸，我紧紧捂着
怕虹弧上节律的心跳惊鹊
便拂袖挡住夜莺翅膀

您是童颜鹤发老父亲
像一座山耸在我的瞳仁上
布满额纹都刻着两个字：粮食
扒开岁月口子窖藏乡愁
也将自己窖进去

您是初恋的情人
梦境中素裙带香，痴情送吻
漫过这萋萋的春
今已秋风染霜，村树下
一泓小溪伊然芬芳

您是祖上留下的高天厚土
上百年，上千年，唷
说万年也不为过吔
一茬茬地养育生灵的万物

而今我独生女儿
却变成鸿雁飞出这片天空
我终究是一枚石子
眷在您的酥怀
不会溶化，也不再开花

四

岁月无足迹，从不弄出声响
每天如白帆飘过我的心河
树木，建筑，山型，还有人世
贪婪酿祸的纷争与战乱
仄腾成物理上的呻吟

鲸吞食鱼虾，甚至泳装
巨躯搁浅，让小鱼们又复食
景点似的摆在日子的江湖
苏子笔下的浪涛裂开又聚合
隆起最炫丽的风景，摊给游子

包括京城藏家的小把玩
包括偌大的紫禁城
包括隆起的珠峰和散布的诸多神秘大峡谷
包括朝代的旗幡，博物馆的收纳
包括兰亭序，岳阳楼和鹳雀楼

它们被一一翻新，拷贝
弄成遗物再被云储存
这样才使变幻的江湖沉寂下来
＂申遗＂的事，视潮汐而发

五

秦岭下腰，旗袍高位开叉
肌肤俊丽蜿蜒生姿
翠幛含情，飞瀑掛帘
拽住过往的乡愁

星宿落子，化为这道道仙梯
奔云夺隘的行者何在？
号子撑开峡谷，几千年了
樵夫的斧痕晕成溪松
寒潭含烟，折叠山梦

飞越不逝的鹰，裁峰切梁
拉链似地划去悠云
水青杠列道，石笋书简
红豆衫捧起一条茶马古道

筑路的旗幡搅拌春色
新景在虎皮皴上步步为营


六

为一只梅花，巴山把绿做空
漫空云霓散作名伶舞袖
历史碎步，楚汉之界潜于崇岭
蝉鸣举翅拂去人迹

晨曦曼纱，村落依偎作帐
清风在驿站额头失守，跌恨成石
汉王兵败河阻，骑仙鹿逢生
传说的掌故，汉王铸山

自古＂蜀地多虎患＂
鹿是听风的高手，脱兔月下
脚印被危石捂成斑纹
溪喧紧紧包裹蹄声

几只蝴蝶款款深情
粘在花蕊中，伪装寂寞
鹿鸣无处不在
草木序幕，滋养山的春秋


七

这场疫成了人类痛点
拐点时隐时现，捉摸不透
柳枝初芽摇曳
微醉的花灯齐刷刷在线
情人的秋波浸出楼台

网络探出卡通的大头
挂看人间福字的迷面上
逝去的五味杂陈
被瑞雪清屏，今夜应有约
却您在他乡值守虎年

＂王字纹”的瑞雪欲变换季节
燕山筑春巢，供燕群飞舞
汤圆是整个华夏的形象代言
封城，解禁，行程码
如愁云罩着，难以悠悠

寂寥的街似伏了的牌局
呆呆地，张望下一盘
白口罩成了人自由的标配
尽管这样
也封不住红灯笼说出的春天

  
八

民俗或官方节日
一位久末谋面的请柬
殷红的，包装于微信
面子在对方手中，让人侷促

这冬天掉下的枯叶蝶
与春天还隔太远
模糊的记忆努力挣扎
黄昏中的树影失去形状

捜肠刮肚凑齐份子钱
面子秒转，秋风里
手机响起，答应过的家事
孙儿续海洋公园年票
这事真的给泡汤了

窗外月光零乱，夜里
我梦见宴席窜来一尾鱼
努力朝着我翘脊

九

山溪伸出的右臂
羞涩地推出一段河滩
草丛斑驳，诱惑着夕阳

灰鹳翔来
前后如双机编队
双爪伸向突石
像落归航母甲板

四围山也很远
大树零丁
它俩有些来路不明
伫立在缓流处像发呆

那副剪影让人有些凄楚
岸边新漆赫然写着
＂长江流域禁渔期十年”
它俩不知道，
是它所在世界内外的福音

它俩却只看水面
目前连小虾也没有出现，
它帶着这片水域的忧郁飞走了

从水中游过它们留下的影子，
我也变成一只小鱼去寻觅


十
 
文字馈乏的时代 
简帛与线装书兵马护驾
呼啸列阵 
制佣者终被埋汰世尘 

绿原里长出橡树
摇曳星辰 
“雪白的墙"边有行者
用黑色的眼睛寻求光明

时光打扫流星絮云 
滌除残垢杂质的真相
经努力解密后
恍若窑变，唏嘘一声

留白处任来者虚构
勿狂草，行书最宜
篡补者诛心
岁月如歌，书虫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