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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独行侠的诗思究竟是什么

——兼评刘川《诗十九首》

2023-04-02 作者:郭栋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刘川是孤独的,但他的诗歌图腾,还是那匹汗血宝马。良驹不会,不愿,也不屑踩着舞步,它只愿扭曲身姿,跳跃嘶吼,在风高雪急中对空长啸。
  以舍为有,则不贪;以忙为乐,则不苦;以勤为富,则不贫;以忍为力,则不惧。
    ——弘一法师


  有时,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有《诗经》以降,能流芳百世者,多是先官人后贬而悟之,始有大作。白居易说,我早年写的《琵琶行》只可一火烧之;苏东坡晚年的诗词,佛是佛了点儿,细观,佛之后,还是那个他。 
  我与刘川只有数面之缘,他的诗风老辣,老辣到了标点符号!实际上,我也不想评名家的诗,一个人是否太过超凡脱俗,是好或不好,都是他人的感知。痛,乐,忧,思,福,刘川的作品让我坚信,能思考的动物,特别是人,还是多少需要点儿诗的。
  我这是评吗?不是。是个见吗?不是。想来想去,就是一个老哥哥看到弟,又是总编辑,写了这么多揪心的文字,是诗!我不叨叨几句,到底还是意不休而已。
  因为,我们都是人!
 
一、泥土与救赎

  谁,都离不开土地,即便是海洋生物,也需要江河携来大地的养分。
  “火车像一只苞米/剥开铁皮/里面是一排排座位/我想像搓掉饱满的苞米粒一样/把一排排座位上的人/从火车上脱离下来”(节选自刘川《拯救火车》)远方,是创业、讨生活的地方;家,却驻着自己的爹娘。“乡愁”,对离家的人来说,是种奢侈。
  我们村前几年去新疆采棉花的人多,真是如苞米粒一样,拥挤在火车上。中国的农民(包括已经来到城里的人),是近几十年社会大发展的主力军,他(她)们在城市晃动着身,在农村飘荡着魂。一部分人融入城市,一部分人仍徘徊在边缘,灵魂摆渡,忘了自己出发的土路。二元结构如何解决,仍是个问题。这个问题不独中国有,它国亦如是。
  多少次义无反顾地把自己带出去,却不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带回家。一句:“我该怎么把他们带回到田野”(节选自刘川《拯救火车》),瞬间泪崩。客观地说,农民在城市写着诗行样的街道,在农村勾勒着散文样的气韵,合而为一,他们就是一篇沉沉的小说,亦或一部冗长缓慢而又让人唏嘘的电视剧。谢谢刘川以及如刘川一样的歌者,他们在关注着这个群体,把人与物诗化后,便能触碰到那份时代的颤痛。
  刘川的诗看似与佛结缘,实际上他更多的时候不是布道者,而是倾听者。“ 所有的水都是一样的、同一的 /大海不曾区别于这因装入瓶中而改变了形状的水/而瓶也不曾因为装了水而改变自己。/佛又说,我给了你这瓶水。/阿难答,是的,/我喝了这瓶水我仍是微小的我,/即使我拥有了大海!(节选自刘川《水瓶》)名山大川多有似人非人状的石头,上刻“仙人指路”,刘川不是仙人,可他是诗者,他想指给人的是什么?
  人的自我革命很难,我似是而非地觉得,若痛是一瓶水的话,大海才是救场,即便拥有大海后的我仍是微小的我,但苦水入海,苦的滋味也一定会淡了许多。尘世需要有人背负着使命替他人赎罪,这同时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二、漠然与炽热

  刘川的诗太过冷静,但未必是他的真人。平实的日子里他悸痛着,穿着道袍的人也需柴米油盐。作为总编,还需要通过编诗、写诗,给人心注入点儿精神蛋白,这或是他与《诗潮》编辑朋友的共振点。 
  “我攥着铁棒/站在路旁/想做活雷锋/但一个个路人看着我/胆战心惊/侧身而过/落荒而逃/过去自卑的我/也一下子阳刚起来/一根铁棒/难道就是/我丢失已久的脊梁/人们如此胆小/难道它也是/他们刚刚/被抽掉的脊梁”(节选自刘川《失物招领》)反讽被刘川运用得如此熟稔。正因于此,我反而生发了莫名其妙的悲哀。坐拥几千年灿烂文明的当下,一些人的个性逐渐变得不健全,且有日渐太监化的趋势(我也难脱此俗),连美酒琼浆也变得真味难品。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难道是魔力之手“把一个墓园拿起来/当一把梳子/用它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只需轻轻一梳/他们就无比整齐了”?(节选自刘川《地球上的人乱成一团》)我听说,历史上与众不同的人,都有桀骜不驯的个性和命运多舛的一生,被梳子梳了又梳,按了按。可我们只是普通人,保有基本的人性,总是应该的吧!看完《失物招领》,我徒增了几多烦恼。“我”等了那么久,没有人来领回失物。 
  刘川在诗中是手持棍棒的侠士,在尘世里是个有味道的人。“我来过了,妈妈,/进门时,我知道钥匙还放在/信箱与墙壁的夹缝中间。/我找到了大衣柜下/你每晚取出又藏好的秘密。/那楠木盒。本来我是要拿走那存折的/可我看到夹放那笔存款的/是我最初的襁褓,你洗、熨得/多么干净,新鲜,保留了这么多年。/我原以为你只有唠叨、倔犟和冷漠呢。/我留下这纸条,告诉你,我来过了/什么也没动,而我,是的,我还在那襁褓里”(刘川《留言条》)写这首诗时,他显得小心翼翼。漫不经心的铺垫,用电影长镜头般的递进,一步步引领读者皈依炽热本心。母亲,一个比温暖更温暖的称谓。读者随着篇章徐徐翻开,重新开始打量生命。
  小说通过故事,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纠缠,或爱、或恨、或是其它,嗳......人,太复杂了!但说到底,通过他(她)们的故事,小说家是想要告诉我们点儿什么的。此时,我想到了鲁迅看到了孔乙己,莫言看到了九儿,司汤达看到了于连,小仲马看到了玛格丽特,米切尔看到了斯嘉丽和白瑞德。
 
三、冷观与融入

  释迦牟尼佛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作品的写作者,应是事件的参与者,也应置身事外。不参与,不可能动真情,沉浸过深,则容易偏执。
  “一九九八年夏天,她成功做完/三十年第一千例人流手术回家休息/一打开家门,就看见大厅与卧室的地板上/密密麻麻一大群/高不足二十厘米、脸尚未发育/却齐刷刷有秩序地站立的红色小孩/一开灯就跑散了/直到今天,她还在寻找他们”(节选自刘川《一千个小孩去了哪里》)这些生命,如果算是生命的话,在刘川的诗里都变成了形而上的东西。从人多力量大,到一对夫妇一对娃,再到鼓励生三胎,社会学家,人口学家,伦理学家,行政管理者,这些政策变化的实践者、社会人,肯定各有各的认知与见解。可诗者,对此鲜少发出声音,而刘川一定是悸痛着的。
  大诗不一定一写就是上万言,可能寥寥数语,情在、意在、内容在。细品刘川的诗,你会发现细枝末节淋漓释放的本真。“一次,我和一个仇家/打过了架/我看月亮时/发现他/也在看月亮/我心里的仇恨/一下子就全没了 ” (节选自刘川《在孤独的大城市里看月亮》)他以简约到连标点符号都惜用的廖廖数句,哲学家似的表达着什么。融入不是同流,从哲学上来讲,是从现象看本质,从情感上来说,是从具象探人心。
  有的人见山是山,观水是水。实际上,遇山美则登之,遇水蓝则戏之,也是一种人生态度。长河落日,平沙秋雁,雨打芭蕉,壁立青松,世间万物万象,心是本源。我相信刘川所看到的可能更多,他要对这些景观说点儿什么呢?
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应该是一个哲学家。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诗人,更应该是一个哲学家,并且需要对社会学、历史学、人文学、伦理学、经济学、未来说、佛说、玄学甚至现代前沿科学都有所涉猎。如不然,个见,你的诗不会丰满。没有供给,就不会有产出,没有充分的阳光,即使土地肥沃,高大的枝干也未必会长出果腹怡人的果实。
  “我一边生气/一边无声地写诗/但我的怒气都存储进了/一个个字里/我希望雨过天晴/读到我诗的人/耳边还有雷声,一下一下地劈/一下一下地惊吓着/他们的灵魂”(节选刘川《一打雷我就生气》)刘川的诗之所以让人看后想入非非,换句话说——耐品,就在于上述知识他均有一定储备。故,诗的骨格似山峰,散发的张力迫人。刘川对文字很吝啬,诗,不愿多写一个字,也不会丢掉一个不该丢的字。他自私着文字,尊重着阅者的自思。
  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会思考。对曾经发生过的历史,梳理一下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这样社会才会进步与发展。纠错归正,这是我们应有的沉重之责。

 
四、现实与虚拟

  有人说,现实与虚拟没有多大区别。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现实是客观存在,虚拟是自我幻化折射现实世界的一种思绪。
  艺术作品中的虚拟,说白了,更多的是痛,如《殇》,如《卡萨布兰卡》,泛溢的伤感,挥之不去。而虚拟在诗人刘川的世界里,却恐怖得令人窒息。“上帝一天不干别的/往天堂门口一坐/看着茫茫人海//看着比太平洋还大的人海/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 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刘川《人海》)这是虚拟的,又是真实的。你恐怖亦或不恐怖,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恐怖了。顽强的生命背后,有着脆弱的阴影。
  “并没有一群一群的人/只有一具一具骨架/白刷刷/摇摇摆摆/在世上乱走/奇怪的是/为什么同样的骨架/其中一些/要向另外一些/弯曲、跪拜”(节选刘川《如果用医院的X光机看这个世界》)戏谑地观看尘世百态,反正又不是花钱进剧院,需要用银子购票,不看白不看。看着看着,现实的景观比剧情更精彩,也更荒诞,这是真实的荒诞。
  余华在《荒诞是什么》一文中说到:“荒诞的叙述在我们的文学里源远流长,已经是最为重要的叙述品质之一了。”“文学的叙述就像是人的骨髓一样,需要不断造出新鲜的血液,才能让生命不断前行,假如文学的各类叙述品质已经完成了固定了,那么文学的白血病时代也就来临了。”
  刘川喜欢像时下流行的脱口秀,戏谑着、藏着、掖着,最终还是打开了包袱。可包袱一抖,即使你笑了,也是五味杂陈的笑,过后,更多的是沉思。这可能就是诗歌的魔力,也是刘川诗歌的价值所在。
  “甲狗,是寡妇老刘家的/乙狗,瞎眼老五家的/丙狗,李书记家的/开春,阳光明媚/发情季/甲、乙二狗/都骑过丙狗/令全乡人/大呼过瘾/群声喝彩/俨然全乡/一年之中/最大节日”(刘川《本乡人民这样打击权贵》)多么荒唐呀!此诗看似客观地、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电脑上爬行着,而荒唐背后,值得我们往人性的深处想一想。在特殊的存在里,人们思维扭曲成了病态,而这个病态,是人的心。
 
五、大恸与血泪

  打扮成天使的人未必善良,而魔鬼外表下未必冷酷。世间有很多美好,但对于某个个体却未必。
  你看刘川的《礼花腾空》,淡淡地叙述着,“这只大礼花/49响/其实是由49支/单筒单响的小礼花/用粗铁丝捆扎到一起组成的/现在它们一齐蹿入空中/向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自由自在飞去,灿然开花,惹得人们欢呼/一点也看不出/它们其实一直/都是被强行捆到一起的”(刘川《礼花腾空》)看似漠然地讲着一个故事,但细品,若痛不浸入骨髓,难出此语,不哭甚至滴泪皆无,方是大恸。刘川,我感觉到了!
  一个高级管理者,必须依据掌握的社会现实、历史的发展趋势,在利弊不可能同得的前提下,高瞻远瞩地拿出大政方针;一个中层施策者,要在晓上知下的谋划中,提供上级决策参考,下级执行方案;一个实施者,要在执行中既坚定不移,又瞻前顾后,让政策有血有肉,多点温暖、少点僵硬,多点人情、少点霸道。而这一切,不是诗人的职责。
  刘川的诗,体现的是一个诗者的理性思考,关注普世价值,怜悯而又教徒似地勾勒着众生图。“一头牛/从小/长到大/被皮鞭打/老了/被宰了/剥下/满是鞭痕的皮/又做出/万千条皮鞭/去打/小牛”(刘川《中国肖像:传统教育一瞥》)“我只惊奇于/她们体内的婴儿/都是头朝下/集体倒立着的/新一代人/与我们的方向/截然相反/看来他们/更与我们势不两立/决不苟同/但我并不恐慌/因为只要他们敢出来/这个世界/就能立即把他们/正过来” (节选刘川《这个世界不可抗拒》)这两首诗,诗语看似有点儿戏谑,而我却好似看到了他一手举着铁锤,一手拿着钢钎,孤单、寂寞地把一颗颗人心钳进我们能看到的所有大山上。刘川是一个宗教式的殉道者,理性,但又能感觉到他未必是自己的自己。殉道需血泪,求真必忘我!
  我也曾写过一首关于牛的诗——《一头牛及抽它的四条鞭子》,与刘川的诗不同,我这个故事不是虚构的。
  小的时候,生产队里有一头跛腿母牛,它一边犁地一边又先后产下了两头小牛。以那时的机械化程度,牛的劳动强度之高可知矣。后来它老得实在拉不动犁了,可季节不等人哟,队长爷便添了一条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肩上。
  有一天,雨大地滑,母牛一头掉进了俺队的北寺沟里,队上人绳捆索绑地把它抬回了牲口院,等待它的是一大锅滚烫的沸水。本家的八叔是个屠夫,那天兴奋得真是比屠夫还屠夫,刀磨了又磨。可当他准备动手时,却找不到刀了。有人发现,刀在其中一头小牛身下,八叔费尽屠夫能用的所有力气才拽了出来。这时,一头小牛开始流泪,长它两岁的另一头小牛拼命地叫着。
  队长爷抽着烟,蹲在地上如一个泥塑。我奶奶说:他爷,就别吃它的肉了,它在队里没少出力,又生了两个牛娃,别吃它的肉了,埋了吧!队长爷站起来说:都听六嫂的话吧,埋了!埋老牛时,我奶奶用她结婚时的头巾盖上了老牛的眼睛。这是真的!
  之后,每次看到八叔,我总有恨的感觉。递烟时,谁都送上一根,不想递他烟,哪怕只是半只。前年我退休了,回家看到他坐在一棵老柿树下,似睡非睡的样子。我叫了声:八叔!老人家说:超娃,坐下,跟叔说说话。他说:我知道你因当年杀咱队的老牛恨我!我知道!娃呀,叔是杀猪的,没有杀过牛。你们娃儿一年碗里才有几点儿肉星子,娃儿,当时真想剥了老牛的皮,让你们吃点肉。我说:八叔,我知道,就是我心里过不了那个坎儿,咱们爷俩生分了几十年,现在亲的如何表达?来,喝酒吧,干一杯,干!“此刻我的心异常宁静/但我知道/那是一挂鞭炮//与一盒火柴放在一起的/那种宁静”(刘川《心境一种》)
 
六、独思与共振

  老人家说要深入生活体验,今人说要与社会上的人和事产生共振,进而道出自己的独思独解。
  “我该如何向佛祖忏悔——/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为此,今天我一边流泪/一边看着满大街的人/他们一个个就这样从不思考/没有头脑,没有感受,没有思维/拼命地走一辈子/仿佛我八岁时伤害的那些蜻蜓托生的”(节选刘川《忏悔》)现在这个季节还没有蜻蜓,但想想小时候在田地上捉到的蜻蜓,断头后还真的飞过。我哲学家似地在江边转了一个晚上,才多少悟了点儿什么。
  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创始人荣格提出了“集体无意识”的概念。法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群体心理学创始人法古斯塔夫·勒庞由指出: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我想在他的脑袋上/(谁让他是光头呢)/轻轻地割一个口子/之后再割一刀/之后再割一下/正好是个三角形/最后像/路边卖西瓜人的样子/用刀再扎一下/把这个三角块取出来/用手捏着,尝一尝”(刘川《听某大师弘扬佛法》)人,还需要自已渡自己,失去头脑终究飞不远,可那三刀何意,我还是没有悟到。
  悟不了的,我不悟了,何必自己累自己呢?我想了想岑参,他在边关那么多年,边塞诗写的不少,可大都是送别或凯旋的场面,那马飞刀砍、人头落地的血淋淋场景却很少。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想了想李商隐、李贺,也把诗写得偈子似的,他俩也畏惧或遮掩着什么吗?
  “总之,他们身上/全是名牌/这些名贵的牌子我全认识/这群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节选刘川《人们身上全是名牌》)“我经常看见/一副肉体/死死拴住/另一副肉体/却被更多的肉体/赞誉为/忠贞之爱”(节选刘川《肉体》)“出租车拼命加速/超过摩托车/ 而救护车、消防车、警车/ 拼命超过出租车/人们啊,箭一样要去射中什么”(节选刘川《肉体》)刘川的诗隐匿着哲思,或许未能提出解决问题的终极办法,但微风吹动了你的头发,教你如何不想它。
  晨明,我看到地里一群羊,便想起小时候我也是个放羊的。一群羊中,只要头羊安静,羊群就安静,可头羊一惊慌、一奔跑,它们便拔腿跟着跑起来,你追都追不上。
  看起来,羊也象人一样崇拜英雄,头羊是它们的英雄,它们把思考和自我让渡给了头羊。此时,个体的独思静悟,如沙中之沙,谁能看得到,听进去呢?由此品之,刘川的诗不是口语诗,他只是用了口语诗的外壳,布道似地想传递给阅者点儿什么,那会是什么呢?
  哈耶克说过,人的自然本能,即人类的原始欲望,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创造的本能,一种是毁灭的本能。在此认知的基础上,哈耶克则是为自由及其敌人寻根。而刘川的诗歌,则是把善、恶、丑、美都展现给阅者,阅者可以施展自己的想象,从中,你得出了什么,都是你自己的。
  刘川也许在苦苦地为自己也是为同族类寻根,他的诗就是他的旗帜,你认可与否,也都是你自己的。我所理解的是,他渴望人类深处的恶即便不能被消除,也不要扩大或复制这种历史述事。正如王阳明先贤感叹,破山中贼易,破心中之贼难。
  故,刘川是孤独的,但他的诗歌图腾,还是那匹汗血宝马。良驹不会,不愿,也不屑踩着舞步,它只愿扭曲身姿,跳跃嘶吼,在风高雪急中对空长啸。
  天地辽阔,亦如刘川的出生地,白山黑水,山缺林间,一线阳光......因只有一线,才分外耀眼、夺目!我看到了,你看到了吗?

链接——刘川的诗(19首)


拯救火车


火车像一只苞米

剥开铁皮

里面是一排排座位

我想像搓掉饱满的苞米粒一样

把一排排座位上的人

从火车上脱离下来
         

剩下的火车

一节一节堆放在城郊

而我收获的这些人

多么零散地散落在

通往新城市的铁轨上

我该怎么把他们带回到田野

                 

失物招领


昨天散步

捡到一根

粗大的铁棒

是谁所失

有急用否

是否在苦苦寻觅

我攥着铁棒

站在路旁

想做活雷锋

但一个个路人看着我

胆战心惊

侧身而过

落荒而逃

过去自卑的我

也一下子阳刚起来

一根铁棒

难道就是

我丢失已久的脊梁

人们如此胆小

难道它也是

他们刚刚

被抽掉的脊梁

         

心境一种
         

此刻我的心异常宁静

但我知道

那是一挂鞭炮

与一盒火柴

放在一起的

那种宁静

         

地球上的人乱成一团

         
我总有一种冲动

把一个墓园拿起来

当一把梳子

用它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梳一梳操场上的乱跑的学生

梳一梳广场上拥挤的市民

梳一梳市场上混乱的商贩

只需轻轻一梳

他们就无比整齐了

         
人海

         
上帝一天不干别的

往天堂门口一坐

看着茫茫人海

看着比太平洋还大的人海

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 

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

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


         
本乡人民这样打击权贵

         
甲狗,是寡妇老刘家的

乙狗,瞎眼老五家的

丙狗,李书记家的

开春,阳光明媚

发情季

甲、乙二狗

都骑过丙狗

令全乡人

大呼过瘾

群声喝彩

俨然全乡

一年之中

最大节日

         
如果用医院的X光机看这个世界

         
并没有一群一群的人

只有一具一具骨架

白刷刷

摇摇摆摆

在世上乱走

奇怪的是

为什么同样的骨架

其中一些

要向另外一些

弯曲、跪拜

其中一些

要骑在

另一些的骷髅头上

而更令人百思不解的是

为什么其中一些骨架

要在别墅里

包养若干骨架

并依次跨到

它们上面

去摩擦它们那块

空空洞洞的胯骨

         

中国肖像:传统教育一瞥
         

一头牛

从小

长到大

被皮鞭打

         

老了

被宰了

剥下

满是鞭痕的皮
         

又做出

万千条皮鞭

去打

小牛

                

听某大师弘扬佛法

         
我想在他的脑袋上

(谁让他是光头呢)

轻轻地割一个口子

之后再割一刀

之后再割一下

正好是个三角形

最后像

路边卖西瓜人的样子

用刀再扎一下

把这个三角块取出来

用手捏着,尝一尝

         

在孤独的大城市里看月亮      


月亮上也没有

我的亲戚朋友

我为什么

一遍遍看它
         

月亮上也没有

你的家人眷属

你为什么

也一遍遍看它
         

一次,我和一个仇家

打过了架

我看月亮时

发现他

也在看月亮
         

我心里的仇恨

一下子就全没了
         

礼花腾空         

这只大礼花

49响

其实是由49支

单筒单响的小礼花

用粗铁丝捆扎到一起组成的

现在它们一齐蹿入空中

向东南西北各个方向

自由自在飞去,灿然开花,惹得人们欢呼

一点也看不出

它们其实一直

都是被强行捆到一起的

         

忏悔        


我该如何向佛祖忏悔——

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

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

捉一只蜻蜓,揪下它的头

看没了头,它们居然还能

拼命地飞一阵子

为此,今天我一边流泪

一边看着满大街的人

他们一个个就这样从不思考

没有头脑,没有感受,没有思维

拼命地走一辈子

仿佛我八岁时伤害的那些蜻蜓托生的
         

人们身上全是名牌


这群人身上

全是名牌

衣服、裤子

背包、手链

领带、袜子

手机、相机

手表、裤带

内衣、内裤

护肤品、香水

发胶、口红、指甲油……

总之,他们身上

全是名牌

这些名贵的牌子我全认识

这群人

我一个也不认识
         

肉体

一人一副肉体

不多不少

但为何人人都希望

有另一副肉体

终身相许

不离不弃

生死相依

绝不背叛

永不舍弃

我经常看见

一副肉体

死死拴住

另一副肉体

却被更多的肉体

赞誉为

忠贞之爱

         

人们像箭一样忙

大路上 

跑步者使劲超过步行者 

自行车用力超过跑步者 

摩托车加油门超过自行车 

出租车拼命加速 

超过摩托车 

而救护车、消防车、警车 

拼命超过出租车 

人们啊,箭一样要去射中什么


留言条

我来过了,妈妈,

进门时,我知道钥匙还放在

信箱与墙壁的夹缝中间。

我找到了大衣柜下

你每晚取出又藏好的秘密。

那楠木盒。本来我是要拿走那存折的

可我看到夹放那笔存款的

是我最初的襁褓,你洗、熨得

多么干净,新鲜,保留了这么多年。

我原以为你只有唠叨、倔犟和冷漠呢。

我留下这纸条,告诉你,我来过了

什么也没动,而我,是的,我还在那襁褓里

         

一打雷我就生气 


一打雷我就生气

愤怒极了

是在和老天爷怄气

他轰轰地干响

为什么从没像传说中那样把那些恶人

劈一劈呢

我一边生气

一边无声地写诗

但我的怒气都存储进了

一个个字里

我希望雨过天晴

读到我诗的人

耳边还有雷声,一下一下地劈

一下一下地惊吓着

他们的灵魂

                  

这个世界不可抗拒
         
世界上所有的孕妇

都到街上集合

站成排、站成列

(就像阅兵式一样)

我看见了

并不惊奇

我只惊奇于

她们体内的婴儿

都是头朝下

集体倒立着的

新一代人

与我们的方向

截然相反

看来他们

更与我们势不两立

决不苟同

但我并不恐慌

因为只要他们敢出来

这个世界

就能立即把他们

正过来


         
水瓶


于是阿难说,请给我讲讲这瓶水!

佛答,那是大海。

阿难又问,请给我讲讲这瓶

佛答,那仍是瓶——

所有的水都是一样的、同一的 

大海不曾区别于这因装入瓶中而改变了形状的水

而瓶也不曾因为装了水而改变自己。

佛又说,我给了你这瓶水。

阿难答,是的,

我喝了这瓶水我仍是微小的我,

即使我拥有了大海!

         

一千个小孩去了哪里


女友的姑姑曾是某大医院的模范医生

如今不敢一个人在家

即使白天,也要手持一根木棒

挨个敲打家中的衣柜、木箱 

壁橱与冰箱

边敲边叫,出来、出来

出来、出来、出来吧

晚上不同,她会用手电照门后

窗帘后、衣架后,甚至丈夫身后

边照边喊,出来、出来

出来吧、出来吧

一九九八年夏天,她成功做完

三十年第一千例人流手术回家休息

一打开家门,就看见大厅与卧室的地板上

密密麻麻一大群

高不足二十厘米、脸尚未发育

却齐刷刷有秩序地站立的红色小孩

一开灯就跑散了

直到今天,她还在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