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S·默温诗选

我的一周年逝世纪念
 
每年，一天又不知不觉悄然而逝
当最后的火焰朝我挥手
沉默出发
不倦的旅者
如暗淡星辰里的一束光
 
我便不再
发觉自己穿着一件奇装异服过活
诧异于大地
惊讶于一个女人的爱
和一个男人的无耻
正如连降三天雨过后的今日写作
倾听鹪鹩欢唱，坠落中止
并不知为何而鞠躬
 
 
我的朋友
 
没有盾牌的朋友朝目标走去
天色已晚，窗户破裂
 
没有鞋子的朋友离开了
他们的所爱
悲伤如同火焰一样在他们之间蔓延
钟声敲响
没有时钟的朋友揭开了
表盘，他们转身
他们分离
 
没有名字的朋友像手套一样出发
赤手空拳，正如他们的生活
无人认识他们
正是他们在里程碑前献上花圈，也正是他们的
杯子在井边被人发现
随后他们遭到锁链捆牢
 
没有脚的朋友坐于井边
向跛脚的管弦乐队点头示意
兄弟情义写在装饰品上
没有眼睛的朋友坐在雨中微笑
手中拿着一把盐
 
没有父亲及房子的朋友听见
黑暗中的大门打开
有人在大厅里宣告
目视着香烟归家
 
我的朋友与我有一个共同之处
将蜡钟放入蜡质钟楼之中
这条信息告诉
金属
这种饥饿是缘于心中猫头鹰的饥饿
这双手，一只手
请求另一只手鼓掌
 
一无所有的朋友将它放入
一个盒子中
没有钥匙的朋友从监狱里逃出，在夜晚
他们走上之前错过的同一条路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黑暗之中发明了相同的旗帜
他们只向趾高气昂的哨兵问路
 
黎明时分，他们旗帜上的星星会消失
水面会浮现他们的脚印，白天会到来
就像一座纪念碑
来纪念那些被遗忘的朋友
 
 
十二月的夜
 
阴坡立于黑暗之中
南边的树林过于干燥无法触摸
 
沉重的枝条承载羽毛攀爬入月色
我前来观望这些
白色植物在夜晚变老
最老的一株
最先前往废墟
 
我也听见喜鹊因月亮而醒着
水无休止地流过自己的手指
 
今晚，我再一次
寻到一次祈求，并非为人
 
 
空气
 
自然是在夜晚
在倾倒的琵琶之下
我肆意弹着一根弦
发出怪音
 
此处是灰尘，彼端也是
我倾听两边
但我依旧自我
我记起坐等审判的树叶
而后是冬天
 
我忆起雨中的一丛道路
雨滴占据了所有道路
无处不在
 
年轻的人是我，年老的人也是我
 
我遗忘了明天，一个瞎子
我记不得埋于窗户里的生活
窗帘后的眼睛
一堵墙
从永恒里长出
我忘记了沉默
微笑的主人
 
这必定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夜间漫步于两处沙漠之间
歌唱
 
 
大洪水之前
 
为什么他允诺我
我们能凭一己之力
建造一艘方舟
在屋后
在纽约大街
在新泽西州联合城
会同有轨电车的歌声
 
诺亚方舟
此故事之后，谁也没有
相信过这片水域
会淹没一切
当我告诉我父亲之时
 
我想要建造
我们自己的方舟
在我们厨房的后院
我们能行吗？
他告诉我们没问题
 
我说我想要，我们一样
他答应我们能行
他为什么会答应
我想要我们从那时开始
没有人会相信我们
 
我说我们正在打造
一艘方舟，因为大雨
即将来临，一点不假
无人相信
我们会在那里建造一艘方舟
也没人相信
大雨袭来
 
 
在三月
 
在三月，黑色灰尘从书本上抖落
我也即将离开
寓居在这里的高大精灵
早已离开
在大街上，无色的线躺于
旧价格之下
 
当你回首，过去依旧
即便已经消失
但当你展望未来
以你的脏手指和你肩膀上
的无翼之鸟
你能写下什么
 
苦痛依旧会从老旧矿井中涌出
拳头从鸡蛋里长出
温度计出自尸首口中
 
在某个高度
风筝的尾巴短暂地
布满足迹
 
 
我所做的事情还未开始
 
灰鲸
既然我们将你定罪至死
那个伟大的上帝
告诉他
追随你的我们发明了宽恕
却绝不轻饶
 
我写着好似你能理解的东西
我可以这样说
一个人必须假装点什么
在垂死之际
当你离开大海，在茎秆上打盹
空空如也的你
告诉他我们被制造
于另一天
 
困惑如回声一样消失
在你的内心山脉里蜿蜒
我们无法听见
找寻出路
遗落在未来
死去
与我们一样
 
当你不会再见面
小鲸鱼试着发光
去瞧瞧你在黑色花园及球场里
找寻的东西
大海喂养着大海雀与黑猩猩
无可替代的主人不可胜数
如一颗星星一样事先主宰
我们的牺牲
与他们的工作一道
去告诉他
我们是如此重要
 
 
随时
 
过去了不知多久
当我最后看到它时
随着时间流逝
依旧还在那里
如今处在透明的灯光下
随着声音飞翔
伴着树叶萌动
我所记得的一切
在它之前，也在我之前
以光速呈现
在远方
我不断伸手去够
看见所有时间加速
从未有过搅扰
在任意事情发生之前
黑暗思索着光明
 
 
蜜蜂之河
 
在梦中，我回到蜜蜂之河
桥边有五棵橘子树
离我家的两英里之外
一位盲人进入了一个院子
山羊站着歌唱
古老的事情
 
十五年很快就过去了
他也老了，掉入了自己的眼睛
我睁开眼睛
在日历上有漫长的路要走
一个房间紧接另一个，问我该住在哪里？
 
其中一个尽头由街道构成
一个游行的人艰难跋涉
空虚装着他们的
希望图景
按名字的编号一个个给我
 
一次又一次
在我出生的同一座城市
问我该说些什么
 
他会掉进自己的嘴巴
他认为他们比小草强一些
 
我回到他的声音之中，像干草叉一样高扬
他老了，他不再真实，一切都变得虚假
也不再有死亡汲水的声音
 
我们是未来的回声
门上写着生存之道
但我们生来不是为了生存
而是为了生活
 
 
乞丐与国王
 
晚上
所有未被使用的时间
清空
乞丐等待收集
并开启它们
在每一时刻中寻找阳光
教会它们乞丐的名字
并吟唱，夜色
美好
 
但每一个人
有他们自己的苦痛王国
还未寻觅得到
日夜航行在找寻
准确无误，无可争议，无休无止
用途满是愚蠢
它的时间
就像一个没有手的世界的一根手指
 
 
当你离去
 
当你离去，风刮打北方
画家整天都在工作，颜料却在日落掉落
黑色墙壁显露
时钟重又指向相同的时刻
在这些年已无家可归
 
夜晚，我裹睡在灰烬之床
突然醒来
正是死者胡须生长的时刻
我记得我跌落
原因在我
我的言辞是我永远不会成为的衣服
就如一个独臂男孩卷起的衣袖
 
 
声源
 
在和田边之间的
树林边缘
在其下方，一直延伸至山谷之上
有一次，我在初夏
听见清脆悦耳的铃声
我知道六个音符是《芬格尔山洞序曲》
的开场音
 
我在那一年又多次聆听
第二年的夏天，那年
过后，那六个降临的音符
依旧，尽管我自己的生活
不断在变化，自从上次以来
 
我曾听到他们从我身旁掉落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只鸟飞过
我相信我所听见的声音
不会消失，如果我下次再来
确信于这个理由
冬天过后的那个地方
我会怀疑于
 
门德尔松是否真的听到过这些声音
在多年之前的偏远北方
从他年轻之时便举头聆听
来自先祖的那六个音符
从那个场域中溢出
既非水，也不是人形成了
他脑海中的洞穴，悬崖凹陷
波涛汹涌，水花四溅
 
他认为这些音符可能是音乐
尽管门德尔松早已离去，芬格尔也不见了踪影
唯有他给洞穴的命名及一段
乐音，还有黑冠莺犹在
当我呼唤那只鸟时，我记得
那些音符在此地吟唱
从冰川滴落的年代缓缓飘下
 
今年，我再也没有听闻，它是否
已经远离，我没法再听见
从现在开始，序曲会
开始演奏一段时间吗？
所有听见的人
都觉得深陷其中，却总是
不清楚他们听见了什么
 
 
昨天
 
我朋友说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你懂的
我说是的，我懂的
 
他说我没有
经常去看望我的父母，你懂的
我说是的，我懂的
 
即便我住在相同的城市，他说
也许我只一个月
去过一次，甚至更少
我说是的
 
他说我最后一次去见我的父亲
我说我最后一次见我的父亲
 
他说我最后一次见我的父亲
他问我关于人生的事情
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他去到隔壁的一个房间
拿东西给我
 
哦！我说
最后一次
我感受到了父亲手上的冰冷
 
他说，我父亲在门口
转过身来望向我
盯着我的手表
他说你知道的，我想要你留下来
和我说说话
 
哦，好的，我说
 
但是你很忙，他说
我不想让你感到
为难
仅是因为我在这里
 
我什么也没说
 
他说我的父亲
也许会说
你有重要的工作要做
或许你要去和别人
会面，我不想挽留你
 
我望向窗外
我的朋友比我大
他说，我告诉我父亲是这样的
我起身向他告别
你知道的
 
尽管我无处可去
也无事可做
 
 
烧伤的孩子
 
比赛及其他不允许的事情
从不会
高卧在一个凉爽的蓝色盒子里
打开在他人手中，他们在那里
身体洁净，蓝色头盔光滑，白色皇冠
白色砂纸在盒子侧边，得分
在一次又一次燃烧之中，离场之前
 
我可以听见刮擦及闪光声
当他们结束之时
闻到碰撞的气味
我觉得比赛似
燃烧
当我年幼的时候
 
一辆消防车停在
第四大街大杨树的
阴影之下，那晚
保持发动机运转
给一位老妇人输氧
于地下室
她死时，红灯依然在燃烧
 
 
绿色田野
 
到本世纪的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会信任
动物，因为它们不属于端上桌的盘蝶里
那雕刻的部分，板条卡车发出的恳求
是没有未来的阴影之声
 
仍有以杀戮为乐的游戏
孩子们养有宠物，但他们的人生
有自己的生命轨迹，与我们迥然不同
老者在我们之前已经迁移，有些已经
走出很远，皮特的脸颊依旧瘦削
白胡子尖长在劳伦斯的一张老脸上
 
生活在另一个时代和国度的皮特
亲临了许多事情开始又结束
却依然相信天堂，并说他从未有所
怀疑，自从童年与马在农场共度的时候
开始，他丝毫没有怀疑，即便在
第一次世界大战那些最糟糕的日子里，他已形成
一种世俗的处事模式，在他六十岁，漫步于南方之时
那时候，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漂亮
足够让他在人群中出众，他走了一条通往
世界的小道，他觉得野花已是
过往的事情，他也几乎记不起了
邻居一起劳作，收割晨露
在午饭之前，翻动干草，在挤奶的时候
携带进来，一起畜牧，十分富足
 
所有的美德，他都钦佩，他们的回报丰厚
在一个外国人眼中，他在那里
度过了余生，看到了他所想要看到的景象
直到冬天到来，他再也翻耕不动
 
花园里的泥土，然后他将
他的房屋和一切赠人，他被人委送至
一个老旧城堡的家中，他在那里残活了
一段时日，围拢他的那些人早已
 
弄丢了身心，他躺在那里，告诉我
床边的墙壁几乎每天都会打开
他在里面看得真切，那边是永生
当他第一眼瞥见花园时，就认出来了
 
他来到了绿色田野之中
一个小孩和他的妈妈站立其间，随后墙壁关合
他周围的一切又变成了世界末日
 
 
汽车
 
此处的道路不再笔直
在谷仓的黑暗的角落里
一堆车轮汇聚在这里
在艰难旅途之中歇息片刻
像法老的战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些轮胎成双成对翻滚，另一些滚过相同的道路
直至终点，从不会碰面直至他们
以残破之躯来到这里，直到修好之后
才能离开，有些出现在
我之前，还有些已经在其他国家
度过了无数个的夏天
现在他们结对回去，高吊的
蜘蛛网悬挂星系模型于他们的铁锈环中
倚靠在雷内的粪车拖载的石头冰雹之上
今年，他想把它们储放在这里
因为这里已无人能让它们变成这副模样
以防他再次需要它们，这里有许多马车车轮
梅洛说这些总有一天会很值钱
光秃秃的布勒雷绿色萨姆森备胎边缘
像婆罗浮屠一样从高高的草丛中升起
在河边的老房子之后，他于晨曦中
往里面填塞衬垫，白天
母鸡在他的鞋子周围觅食，那辆
黑色顶棚轿车依然矗立在桑多的奶牛棚外
内饰天鹅绒，鲜花环绕的壁式烛台
两条小牛的房间，而非后座，每当他们的时机来临
 
 
最后的一些问题
 
脑袋是什么？
答：灰烬
 
眼睛是什么？
答：水井垮塌，才有居民
 
双脚是什么？
答：拍卖会上遗留的拇指
 
不对，双脚到底是什么？
 
答：在脚下，那条不可能的路向前移动
在其下，断颈的老鼠用鼻子
推动血球
 
舌头是什么？
 
答：墙上掉下来的黑色外套
衣袖试图说些什么
 
双手是什么？
答：有偿
 
不对！双手到底是什么？
 
答：从博物馆的墙壁朝
他们的祖先爬下，灭绝的鼩鼱
将留下信息
 
沉默是什么？
 
答：它仿佛有权移动
 
什么是同胞？
 
答：它们制骨成星
词语
 
在最后一刻，一个词在等待
之前从未听说，不会
重复，也未被铭记
一个家喻户晓的词
在日常谈话中普遍使用
再现日常生活
并非新近的选择抑或考虑再三的结果
也非事后评论的内容
谁曾想过它便是那一个词
从一开始便声称自己
穿过其用法及使用语境
最终道出了它的真实含义
长久以来，它一直是唯一的词
不过现在看来任何词语都可以替换它
 
 
回光
 
在我开始阅读的时候，我以为
桥一定与鸟有关
似乎也与笼子有关
我知道那并非笼子
而一定是秋天
尘土飞扬的灯光在有轨电车的线缆上闪烁
照片中，橙色的地方熊熊燃烧
现在确实是秋天无疑了
在海边不远的日子里，一阵微风
轻拂昨天犹是绿色的干草
玉米空荡荡颤抖着矗立
幽灵般的花束低垂，遮掩无人在意的田地
颜色遍地，我的视线
无法移开，甚至溪流也染红了
红色，迁徙的理由
夜晚飞翔，感受脚下的大地旋转
我在城市之中醒来，一次又一次听见
千年的呼号，在下游的远端
群聚一起，在岸边回响
最长的桥已经展开细长的羽翼

 
分离
 
你的离去让我无比难受
像一根线穿过针眼
我所做的一切仅是用它的颜色去缝合伤口
 
 
未知的鸟
 
从干旱日子里飘出
穿过灰尘满布的树叶
隔着遥远的山谷
那些音符
此前从未听闻
 
长笛的音节
漂浮在其
秘密的漫游之上
突然涌现
在其他地方
 
早已消失
在它不断陷入
自己的回声之前
留下一个空洞在空气里
与之前一样干燥
 
它从何处来
几乎没有人
注意到它
到目前为止，但现在谁
会一直在听
 
它是外来的
可能是那一件
我们确信的事情
它来自某地
也许孤独
 
因此它继续鸣叫
这里没有人
原意去听
另一个不同于
自己的声音
 
再次尝试少数几个
相同的音符
在黄莺鸣唱的开端
多年前曾听过
另一种
存在这里的声音
 
它再次告知
无人在这里
尽管我们是外来的人
却用自己的声音
充盈着每一天
 
 
每当我去往那里
 
无论我去往何处，一切皆随之变化
绷带上的邮票
水滴教授的头衔
怒视的肖像
白色哀悼的原因
一群新的昆虫坐于一块新岩石上
熄灯之后
我再一次想起开始
破裂
难怪地址被扯碎
我在其中寻路，以动物的沉默为食
向黑暗献祭雪花
今天属于少数人，无人能拥有明天
 
 
光速
 
那些夏天，时光流逝得
如此缓慢，漫长的日子似乎要开始了
 
星光逐渐暗淡，群山并未离
我们远去，鸟儿在欢歌中醒来
露珠在蛛网上闪闪发亮，在晴朗的早晨
开启时亮相，我们拥有和守护
天空，我们无法触摸的明亮及
我们无法抓住的空气一直为我们而
存在，永远不会离我们远去，我们
 
听不见的车轴没有旋转，老旧汽车
在屋顶工人的谷仓中咳嗽，翻滚而出，回声
响彻小路，村里的唯一一辆拖拉机
隆隆作响，开始了它的喃喃
私语，随后走出披棚
开入奶牛的拍打声及酸橙树的阴影之中
 
我没有看到燕子闪现，他们
鸣叫的火花在空心车轮的辐条上飞溅
车轮转动不停，将我们
带走，面包师的厢式货车
其面包车轮像日历上的日子堆叠
来来往往，我们听不见
时间的边缘，无论我们一整天说些或
触及些什么，我以为它一直会在那里
 
只是随着下午的时间在表盘中
拉长，阴影慢慢离一切延伸
我们开始倾听
从我们身上逃离的声音，我们听到高音响起
日落时分，村庄呼唤家畜归家
而后是天黑之后的蝙蝠及路上的寂静
 
 
一日将尽
 
四月，黄昏漫长，透过冷色的光线
拜尔的两只牧羊犬像喜鹊一样
沿着小径向羊群飞去，在他出现在橡树附近之前
一个男人的残躯翻滚，在他靠近之时
一次次的微笑，拜尔的狗有些惧怕
 
我们站立于发光的石头之间，向外眺望
越过绿油油的小麦，红壤在胡桃秃枝之下被梳得规整
蜜蜂在樱草之间久久悬飞，鸟儿逗留在
樱桃树桩及榛树林之间的灌木丛中
土地在茂密的斜坡之上转弯，山谷里
阳光充溢，我们谈及了几个问题
 
好似一切照旧，但他已推平了高坡
牧场及牧羊人小屋，现在只剩瓦砾一堆
如今，他已经将他的羊圈养在了每处草场
黄杨及潮湿树叶散发的气息纷纷飘落，一只黑鸟
预警夜幕将至，拜尔着手开始拆除
 
小巷的旧墙并将其一一推平
这样卡车便可以一路开到小羊的所在地
在电线旁，他们也许还有两周的时间可活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匆匆奔向这群小羊
时光如铁一样冰凉，在橡树丛中，今年的
第一只夜莺点燃了他们难以接近的声音
 
 
愿望
 
我手中的
星星开始降落
 
所有的制服知道一切无可挽回
 
我可以向必然性低头吗？
而非向她的雇主
 
 
岸禽
 
我想起他们时，他们已日渐稀少
他们跟随一段路之后
第一次走到了终点
追溯着他们空无的记忆
直至他们着意去记住
在一小时之中，突然一切都晚了
新兴的沉默与白色在他们的四周
变白，随后他们在唱诗班中起立
在一个落单的音符中，他们中的每一个皆孤独
在月亮的拉拽与脚下的大地
发出的低沉嗡鸣声中
 
玻璃帘幕在他们周围掉落
他们飞寻落脚之处
他们无处不在，暴风雨吹散了他们
他们飞往灯塔旁边的空地
掠过灯塔的光线，一些消失不见
用他们的长腿在阴影中涉水
其余的则被捕获，留在了
渔网之国和石灰树枝之地
一些被系牢，起先国家的枪支
照亮了他们之中的少数
比我在此处夏末之光中
记得并认出的要少，当他们发现之时
在潮湿的沙地上与黑暗戏耍
 
 
记忆
 
一遍又一遍听一丝古老的声音
莎士比亚或莫扎特的乐辞，他们挥舞
曙光女神的细法杖演奏，一直
延伸至黑暗时代，几个移民
在深夜经过，远离古老的信众
远离余下的词语，远离乐器

 
法典
 
这是一本迟到的书，与书中句子一起
一次又一次遭到遗弃
 
最终裸露，短语几近透明
揭露了整个经过
 
一天过后，日光的诗篇
终于仰卧在书桌之上
 
没有解释与强调
如声音消逝，当音节远去
 
阐明等待的全部语法
却不去除缘自空气的一个疑问
 
抑或故事结束，尽管仅有一盏灯
在那时上下亮起
 
而长长的暮色加深了它的寂静
从蓝宝石到猫眼石，再到雅典娜的虹膜
 
直至阴影覆盖了灰色书页
彗星的言辞充斥一本存在之书
 
此后，无话可说
但到了夜晚，一切将会真相大白
 
 
船只在沉默中准备启航
 
系于同一个铁环上
时间，黑暗与我
我们的罗盘如老鹰般盘旋
 
如今，有关于你的痛苦记忆涌上心头
伴随从未离港的碎片一起袭来
一旦我们计划启航
他们前来敲门，似一颗心在问询：
在浪潮中，哪些船只会出发？
 
大地的气息，温暖的呼吸
你收紧肚脐眼周围的寒冷
所有海岸除第一个之外都是域外
第一个直到遗弃才能归家
 
选择是我们的，但我们还未成功
当然也包括我们的目的地
与珊瑚一样，失落环绕
直到抵达，目的地才出现
 
我遗留了希望给你，希冀你能将我铭记
尽管现在毫无相似之处
在此刻，我无法相信任何改变
桅杆永久
在同一个星座之间摇摆不定
夜晚永不收回黑暗的美德
从心形的港口手中
大海如心脏一样搏动
天空如心脏一样腾跃
我知道光线会在那里如哭泣般碎裂
在发现之上
“空虚
瞧，空虚！”
看看，这就是清晨。
 
 
致露丝·斯通的一封信
 
既然你已经看到
黑暗的另一面
不可见的那一面
因此你知道
它是早晨
首先醒来的事物
也知道它整天
都在那里
 
另一片天空
清晰而不可见
开始隐现
在你言语中
另一束光正从
阴影之中生长
你可以听见
 
现在你可以
在我的言语之外
去设想
这些树叶的颜色
你之前从未见过
从寂静的山谷中醒来
在凌晨时分
月光之下
三个整晚过后
 
你知道从未
有过这种颜色
 
 
致新年
 
一切都静止了
你出现在山谷
你的第一缕阳光照射
触摸几片高处
纹丝不动的树叶
他们仿佛从未察觉
也不知道你是谁
而后鸽哨
从远处传来
落入一个寂静的清晨
这便是你的声音
充盈各处，无论是否
有人听见，这是随着
年岁增长，我们要来的地方
我们的认知便是这样
我们的希望也是如此
无法瞧见
无处触摸却隐隐在前
 
 
十月的爱
 
一个凝望废墟的小孩越长越年轻
感觉寒冷
想要唤醒一个新的名字
我在十月变得愈加年轻
超过春天的那些月份
胡桃木和五月在夏末
离开肩上的颜色
到过山上的一个月
在那里变得轻盈
疯长的草生在向上的山坡
即便确有死因
我们无人知晓
现在，鹪鹩在晨曦中大笑
在你最好的时光再次回眸一瞥
上午晚些时刻空气裸露
我的爱是碰触
足羽的轻盈
今天又是黄叶一片
不用转身，我便轻吻了阳光
在月底的一口古井旁
采集野蔷薇果
于阳光下
 
 
谢谢
 
听
当夜幕降临之时，我们说谢谢你
我们停于桥上，从栏杆上往下看
我们从玻璃房中跑出
嘴中塞满食物，望着天空
说谢谢你
我们在水边说谢谢
它在窗户边微笑，朝我们的
方向望去
 
从医院回来，在抢劫以后
在葬礼过后，我们说谢谢你
死讯传来
无论我们认识与否，我们说声谢谢
 
通过电话，我没说谢谢你
在门口，在车尾，在电梯之中
缅怀战争，门口值守的警察
楼梯中的打斗，我们说谢谢你
在银行里，我们说谢谢你
面对官员及富人
及一切无法改变的人
我们不断说谢谢你
 
随着动物一个个灭绝
我们消逝的情感，我们说谢谢你
随着森林加速砍伐，在生命的
每分每秒，我们说谢谢你
随着每一个词像脑细胞一样死亡
随着城市快于我们的生长
我们更加频繁地说谢谢
即便没有人听到，我们依旧说谢谢你
我们挥手说谢谢你
虽然天快黑了
 
 
致幸运
 
在卡牌之中或者道路拐弯处
我从未见过你
在子宫中或者交火处
在数字里
无论你手中拥有什么
便是什么
我们被告知不要
对你心存希望
也不要向你虔诚地鞠躬
因为我们最终什么
也做不了
我们更不要去相信你
 
尽管我们可以用鹅卵石哄骗你
在手中将你温热
或在硬币之中
献祭动物的
遗体之上
却无法去约束你
你从未许诺过
我们如此做仅为
不去忽略你的存在
冒着你厌恶的风险
哦，你变化多端
悄然而至
我们解释你
如此频繁
却对你知之甚少
 
 
指甲
 
我给你悬挂于墙上的悲伤
如单色的日历
我袖子上有一个破洞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在无我之处与无你之处
你认为我如今已知晓了道路
仅仅通过再三思考
我终于明了
我没有理由困在这里旋转
像一面悬于绳上的镜子
也很难相信
一切不断在变化
损失具有更多方向上的选择
比之于其他事情
如果我有一个系统
我在谎言中曳步而行
并将其翻转，如果
我知道我失去的东西
我揭开我的脚印，我
戳穿他们直至双眼睁开
他们记不得它是何模样
也忘了上一次的使用时间？
它是否是一枚戒指或者灯盏
抑或是秋天的池塘
令人窒息，闪烁光芒
却逐渐冰冷？
它可能全在心中，无论如何
似乎没有什么能将它带回
 
我曾目睹
你枝条般的手被洪水冲走
反复观看一部相同的电影
还有一部古老的电影，粉碎其账户
直至最后一个数位，空空如也
直到空白的尾端
 
闪电向我展示了未来的伤疤
我凝望某人很久
孤独如锁孔中的钥匙
没有什么可以转动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冬天会回想起你照亮的丰收
空余感叹，修辞的
种子张开双翼
当你离去之时
但在此刻
当指甲向手指吻别
我唯一的
机会从我身上流出
当我唯一的机会流血
无论说出真相或者言语安慰
我已没有舌头，仅余伤口 
 
诗人简介： 　　W. S. 默温（W. S. Merwin，1927—2019），美国著名诗人、“新超现实主义”（又称“深度意象”）诗歌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生于纽约市，早年曾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大学时代即开始诗歌生涯，他的第一部诗集《两面神的面具》（1952）一问世即被W. H. 奥登收入耶鲁青年诗人丛书，颇得好评，1954年获得诗人兰色姆颁发的“肯庸评论诗歌奖”。其作品深得超现实主义诗歌之精髓，使他最终成为这个诗歌流派的主将之一。他的作品主要有诗集十多卷、散文三卷、译作近十卷。诗集有《两面神的面具》《跳舞的熊》《因野兽而发绿》《熔炉中的醉汉》《移动的靶子》《虱》《搬梯者》《写给一次未完成的伴奏》《罗盘之花》《来自山岗的羽毛》《张开的手》《林中的雨》《旅程》《雌狐》《河流的声音》《瞳孔》《在场者》《天狼星的阴影》和《早晨之前的月亮》等，获得过美国全国图书奖和普利策诗歌奖；散文（诗）集有《矿工苍白的孩子》《房舍与旅行者》《失落的高地》等。默温于2010年担任美国桂冠诗人。
　　作为“新超现实主义”诗歌流派的代表人物，默温尽管深受其所翻译作品的影响，然而他的诗歌作品却很有独特的风格，其作品貌似松散、甚至神秘，但内含着一种抒情的音调。他善于在诗里将自然和日常经验上升到一个更高的、扑朔迷离的境界中去，他的诗歌常常用闪忽的、蜻蜓点水的语言写成，具有开放而洗炼的形式，深邃而广远的想象力，以深入到一个“更为隐蔽的世界”中去。默温的诗作绝不是那种一读就懂的东西，读者往往需要多次阅读才能进入他所创造的那个有轻度神秘倾向的世界中去。只有反复阅读，才能把握默温的诗歌世界中的深邃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