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组诗）
2017-07-01 作者：陈仁凯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陈仁凯， 1972年农历10月出生，中国诗歌学会、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自1989年始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诗神》《作品》等报刊发表作品，散文、诗歌作品入编《广东青年诗选》《广东省作协成立50周年作品选》《岭南散文新选》等选集。2005年、2006年和2016年出版诗集《河流的梦想》《灵魂之门被谁打开》和《叙述者》。曾获首届玉平诗歌奖主奖提名、首届国际潮人文学奖诗歌奖。
夜抵兰州
韩江灯火
跨过长江之后
散落成黄河午夜的吟唱
白塔寺不见了
五泉山不见了
只有中山桥
还在抚摸锈蚀的伤痕
乡关何止千里
一棵又一棵枣树
争相亮出细小的果实
河水沉淀东来的黄沙
牧羊人已沉睡入梦
他们会看到街道上
我静默前行
又到日月山
望不见长安
也望不见吐蕃
但我望见日与月
在忽隐忽现的云朵间
混淆了白天与黑夜
薄薄的积雪
依然留在山口
牛羊低头吃草
人群仰首望天
我是其中之一
看见唐朝的马蹄
沾满一名女子恍惚的泪
在倒淌河汲水
一拔又一拔的牛羊
于此饮水
也饮尽了浓浓的的暮色
我路经此地
于此汲水
满天星斗栖居我的双手
乌鸦飞过塔尔寺
天空突然就变亮了
云朵压低
与寺院融为一体
佛的信众绕寺长跪
道路崎岖
青草勃发
大地是无边的经轮
一群乌鸦从远方飞来
绕树三匝
我的内心也突然变亮了
山脚下是冬季牧场
当年枯黄的草
正在慢慢转绿
年复一年
洞悉天空的蓝
与山顶化不开的雪
十年了
我为此也愁白了头
像这些连绵的山脉
不知寒暑
紧紧抱住雨雾的萌动
白牦牛隐没于草丛
我委下身去
每一粒细砂都响起诵经之声
在青海湖遇见洄游的湟鱼
既来之
又将归去
湖水深藏巨大的天空
鱼们游向远方之远
溯源而上
泉吉河绝非蜜月之旅
口吐泡沫的士兵或勇者
追逐太阳与流水
水草丰美
经幡猎猎
风吹过的地方
众生安住
黑马河日出
天与地如此接近
云与水如此接近
路与岸如此接近
我与太阳如此接近
一群麻雀被惊醒
在玛尼堆上
啁啾着六字真言
茶卡照见我
天空只是多了一抹蓝
白色的盐
积淀成湖
照见太阳月亮和星辰
寸草不生
遗弃的机器遍体褐黑
锈迹从未剥落
初度相遇
它们便爬上了我的脸
邂逅大柴旦
它们曾经是山或者海
它们不是魔鬼
它们是万千沉默的兽
静卧在荒原之上
雕刻德令哈的容颜
那么多嶙峋的雅丹
漂浮于水上
我要汲食盐碱而生
怀抱晦涩的诗行
夜夜无眠
与阿克塞擦身而过
长长的山坡
短短的街
山口耸峙
苏干湖在远方蓝着
听说这是天鹅的故乡
我举头四顾
小白杨迎风站立
翻动的叶子
多么像一片片羽毛
映衬着连绵的沙漠
穿过柴达木盆地
从雅丹到戈壁
从戈壁到沙漠
从一座座山
到万千细微的沙粒
柴达木
我深怕途中突然刮起大风
牛羊都被吹走
道路都被吹走
矮小的梭梭都被吹走
只留下我
痴痴地守护着黑夜和星空
无人区的闯入者
千山鸟飞绝
呼通诺尔
湖水比时间还轻
在荒野之上固守冷冷的夏
油田枯竭
房屋已成废墟
紧锁的门
被风一阵又一阵地翻动
我稍作停留
沙尘在不远处卷起
它们将去往何处
只有石头
是沙漠里仅有的生命
西出阳关无故人
汉塞墙已被风沙埋葬
唐朝烽燧如残缺的言语
与夏至的斜阳对峙
踏着沙砾前行
脚下瑟瑟作响
吟诗的人早已作古
东望长安
长安物是人非
西通楼兰
楼兰遍野枯骨
晚风中
我遇见千年前的我
绿皮火车与疏勒河
火车慢慢地走
河水慢慢地流
祁连山
雪慢慢地落
它们交汇而过
我回到了
慢慢的旧时光
初见敦煌
不羡飞天不羡仙
莫高窟的一页残纸
总不比上
鸣沙山的驼铃来得真实
不饮葡萄美酒
夜光杯盛满岁月的尘垢
月牙泉是天空的一滴泪
风沙中散落的信札
是否有一封
抄经人写给我的短笺
流沙河是一种传说
阳光照亮裸露的河床
薄薄的水蜿蜒起伏
众声喧哗之中
没有牛羊饮水
没有雀鸟飞翔
万千俗念
化为晚风中斑斓的丹霞
此去经年
西游者湮没于沙石之中
我在河边禅坐
等待魔鬼掠走枯朽的肉身
从达坂山口到黑泉
达坂是一座山
黑泉是一个湖
我
是爬过盘山公路之后
遇见树木田园牛马的
过客
经幡在俄博岭响动
海拔3685米的风
吹动垭口的经幡
有人在此停留
有人在此朝拜
坡上啃食的羊群
仿佛低头赶路的众生
我不忍回头
只能闭眼聆听空空的声响
嘉峪关及其它
塞外吹来的风
不着一字
城墙结满时光的痂
一朵云
在瓮城上空白白地亮着
号角深藏于退缩的柳岸
这就是我的边关
这就是我的祖国
红柳被召唤
升起连绵的战旗
天境祁连
牦牛在天上
绵羊在天上
马放南山
不停地咀嚼午后的阳光
白云在天上
岗什卡雪峰在天上
风吹草低
我看见卑微的自己
扁都口阳光正好
汉朝来的使节和铁骑
隋朝来的皇帝和嫔妃
唐朝来的僧侣和商旅
清朝来的律法和营盘
民国来的军阀和杀戮
西路红军衣衫褴褛
路有冻死骨
西来者
从洛阳到张掖
从长安到阳关
面目蒙满风霜
午后时分阳光正好
一匹狼站在谷口
我自焉支山下东渐
筑路工人铁锤叮叮
枕着黄河入眠
金城关沉默不语
白云观隔岸相望
浑浊的水穿城而过
傍晚九点钟的太阳
挽住向东奔跑的河流
沿河前行
我的脚步略显轻佻
如果梦可以回到梦
我要变身泥沙中的鲤鱼
吞吐一生的泡沫
枕着黄河入眠
2017.06.16－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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