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故园（八首）

 
乡情
 
 一
 
一只好奇的山雀
风闻距乡梓以远 有片
滋生豸虫的莽林
于是 剪翅飞去
 
从此，别梦依稀
栉羽于轻弹泉韵的幽谷
穿梭在觅食豸虫的林间
月月年年，无数的梦
似落叶飘满归路
困厄心中的天平 
 
 二
 
一片失重的竹叶
乡山赋予我的轻舟 它啊
载我在外漂泊
一任水天茫茫......
 
此间，记忆的摇橹尤易荡起
月下竹影的无言默契
微风细雨几多欢情
尤易荡赶腹中感怀
春露滴滴甘甜
秋枝声声叮咛
 
三
 
一朵飘悠的白云
顾盼梓里 村头那棵风水大树
可否老矣？树边那口古井
果真枯竭？
 
但见，眼前的大树和古井
已为乡亲拥戴的村魂
恰时，呼唤的乡音噪动心境
嘴里已嚼出回到家中的亲昵味
白云能不化着淅沥的雨滴
沁入故土，淌进乡溪

 
梦回故园
 
随流徙的月亮 又一次
梦回故图
 
小雨中的老屋 翘檐盈泪
拥过来的乡亲 若粲然笑开的山菊
故园，古朴而浑厚的巢
身着几丛翠竹、半亩荷塘
腰系一条澄碧的清溪
脸是一抹艳阳的晒场
眉棱上茂长墨绿松林
澈亮的眼波源自四合院边风水树下
那口百年老井
鼻梁上 尚可闻取
牛羊哞咩......
     
倚身宅门怀中 我看见
从门前伸向远方的曲长路径
竟是自个的那根未剪断的脐带
载我在外漂泊的竹叶小舟
分明停靠在遥远的人海
此间,却横停在足下的溪湄
 
纷乱的心绪本能地感到
茶碗中沉默不语的乡茗
亦如我漂泊的命运
彼此都生存在
各自拥有的一小片水域
只是乡愁 长久连接着
我们的心蒂

 
故园荷塘
     
荷叶状的村庄 胸嵌一块
通灵玉样的荷塘
临塘而居的故园老屋
着意抛出几丛垂勾的竹影 欲于钓起
初露羞颜的红莲
路人见之多有感慨——
说是唐寅遗笔逸韵 走出
尘封的画卷
 
其实,荷塘未必认识唐寅
倒是我的童年 与它比与那头
朝夕牧放的老牛还要亲近
且知,它早年酷恋一首绝句
把好读诗书的祖辈
多年积下的斯文
抱括亭榭、鱼群、蛙声......
全搂在怀里 以示爱意
 
夏春莅至 荷塘总要推出
头扎羊角辫的妙龄少女
若丹凤来兮 向四邻报喜
时令轮次 荷塘犹将以身相许田畴
同银铃金惠 纵欢狂舞
吉庆遂意年成 好让
注望的山花艳羡
歇落的水鸟惊疑
 
漂泊在外的我 隐秘
常暗自心间萌芽 荷塘不在身边
也不时闻到藕花清芬
哪知,恰逢开霁之日
荷塘和它那些美丽的天物
皆谧然魂归自己的宿缘地
只没带走 不时出没长者唇边的
一段往事
 
 
 故乡的山
 
沐霁日光风 着三月倩装
故乡的山：一群古典模样的少男少女
于天河岸边梳妆嬉戏
水声溅湿碧树 濯翠我心间的幼林
犹有半坡晴岚 唤出
左右顾盼的人面桃花
让我一路梦醉
 
炎夏，青山热恋白云
山隐匿画境 云雅致成诗句
与蓝莹莹的天空一起抒情
始入秋冬 童年的我 以致不时恍见
山的阳刚和云的柔美 在这里
幻化出飘然而至的仙人
对酌重峦叠幛
笑谈素淡平生
 
山中的日子悠游自在
炊烟见证山风质朴清芬
祖居山里的乡亲 由来膜拜
自给自足和祈盼之神 且信
泥土里早种下女人的温情
岩石上已注入男人的血性
流瀑不会停唱古老的歌谣
草木永远昂仰生命的自信
 
我曾目读过几多形胜之山
任它们对我亲近示好 终没掳去
我深藏腹怀的乡山壮魂
从故乡山路走出的双脚
浪迹天涯步履行稳致远
每念故乡的秀拔青山 总是
心中涌动滚滚林涛
眼里泛起郁郁的绿

 
情恋淯江河
 
修篁织檐的披风
碧波缀摆的裙裾 遮掩你
独具林下风韵的羞颜玉体
亮翅低翔的白鹤
纵身戏水的翠鸟  皆是你发结上
动感优美的生态坠饰
 
昼以山影、悠云、竹韵
构筑别致的水下爱巢
夜抱半轮山月
于波光明灭的梦境里沉眠
待晓风吹醒两岸晨曲
渔舟便沿河撒网 让早起行人
赏观鱼跃人欢 博一日之吉 
 
如许淯江河，无怪有诗文 
把你同静女其姝相媲
回首经年，你不舍昼夜
从竹山悠悠而来 不知
灼热了多少路人的眼神
只是,岁月匆遽 仍叫我不时忧思——
新的时风该不会吹老你的颜值 ?
哪知,数十年后见你
靓丽和清纯 依然倾城
 
于此,我的记亿尤其清晰
一个河坎上出生的孩童 曾在你
浴盆里洗濯乳臭和汗渍
浪波间初识人生艰虞
对你,一句爱您的心语
足足在腹怀沉默了大半生
 
料想纯贞的你 同我亦然 每当见你
越绞耳子 过金潭湾 进三里半
总要漩流回眸 瞩望两岸山野
便知你在示意 与临水人家
自当以身相许 只因
情缘注定 骤散无期
 
漂泊在外的我 经年失意未归
负你一片芳心 长此愧怍于心
今日相见 虽心空疑云消弭
但恋情却痛觉出
凉丝丝的雨滴 淋湿了
归期无定的一长串叹息
 
 
倾听一种鸟音
 
梦里悦见百鸟朝凤 只是
心思并不热衷于观看圣演
唯凝神静气倾听一种
耳熟的鸟音
 
甭猜想,这鸟音定然是来自
我童年时的山乡——
那坡蓊葱的山林  那舍古旧的茅屋
那片可让人闻取蚂蚁交心的田野
它们，早在我的生命的细胞核上
刻下印记 且不时催促我
舍弃所有迷恋 回到久违的乡梓
同青涩的情愫欢聚
 
但怨，翔鸟太多 拥塞偌大的天空
我所倾听的鸟音
时而有如清风擦耳飞过
致使期望和失望交替于怀
时而旋翔于我的心空
给殷殷期盼 绵绵愁绪 抛下一串
难以读懂的音符
振翼而去
 
倾听鸟音，已成了我生命中的
一个特有组成部分 多想能得你
到我耳旁停留俄顷 告诉我
我童年时的乡山 我梦中的
那坡茂林 那舍茅屋 那片田野
如今，祸兮福兮？
 
 
我和我家老屋门前那条草径 
 
我和我家老屋门前那条草径
决意走出山乡
行前，竞然不知
给母亲留下了 两道
昏花的视线
 
她，常伫立老屋门前的水潭边
默守我们归来的身影
直到塘中衍生出
和水一样透明无色的鱼
 
只为追逐一只诱惑情愫的鸟
误了归期 好在
我和草径一直相偕而行
听凭严酷的节令 逼草径
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咱俩的生命之蒂皆萌发出
绵长的思绪
 
我们，始终无忘
在睡梦里，千百次寻望
老屋和母亲 
 
 
漂泊无定的梦
 
我那漂泊无定的梦
 迷路于一片莽林
 于四下里穿行 终走不出
莽林的胸襟
念山居者叩问：“否归来兮？”
一串爽笑，几番侃趣
好让人细品
 
我同照野一任忘情
对山月咏怀逸兴
到深涧幽谷沐岩瀑浴
荡除仆仆风尘和积下的疲累
把心事全掷与啼鸟
欲唤回远去的春令
 
沿山道草径，步入画境
眠目突然惊疑——
林薮间，一片容颜古朴的房舍
酷似乡梓久违的身鼎
 
（选自诗集《寒草》/黄开士 著/中国星星诗文库·《星星》诗刊编辑部 编/四川民族出版社/2008年1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