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小波的诗人诗：时代诗歌的源头活水

　　物理学的世界，时光不可以倒流，万物不可复现。但人类的世界，却可以透过阅读，不断横跨中外，回溯古今。如果我们站在当下，举目纵览荏苒千年的诗歌之流，会看到在潺潺河流的近处，有一位诗人，倚诗而立，辞气纵横，他就是香港诗人招小波。“行万里路，写万卷诗”，用来简述招小波最为得当不过。尤其是目下，小波虽然年届古稀，力道却如老酒，愈老愈藏，愈藏愈厚，稍有交接，直击人醉。
　　
　　当我们谈起诗歌，必不可少的一句话一定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是诗歌的国度。而这诗歌国度，是由千千万万活跃的诗人们共同创造的诗歌生活所酝酿出来的精华盛宴。
　　在诗经时代，我们的诗人们出行，就已经是万人空巷争睹风采的盛事了；人们不仅渴望一睹其风采，更愿意追随其步伐。
　　“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
　　    
　　彼都人士，台笠缁撮。彼君子女，绸直如发。我不见兮，我心不说。
　　
　　彼都人士，充耳琇实。彼君子女，谓之尹吉。我不见兮，我心苑结。
　　
　　彼都人士，垂带而厉。彼君子女，卷发如虿。我不见兮，言从之迈。
　　
　　——《诗经，小雅，都人士》”，那时的诗人，真是时代的风向标，也是时代的创造者。
　　
　　在西周，文明肇造之初，我们以诗明志，诗中包罗宇宙人生的万象：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诗经.大雅.荡》”
　　
　　先王以诗证道，以诗辨王道先后：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敛怨以为德。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诗经.大雅.荡》”
　　
　　以诗为天下立法，以诗明天下大道：
　　“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诗经.周颂.思文》”
　　
　　以诗明道，以诗立法，后世圣贤亦步亦趋，以诗为史，以为人类社会的镜鉴，如此，形成诗歌的洪流，诗史的洪流，奔腾澎湃，永生永在。
　　诗歌是灵魂的光芒，是灵性的照亮，多少人的生命，因为诗歌，而有了更广大更的境界与充实。人民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楚大夫屈原以诗悼国，汉美人文君以诗叙情。从魏晋到唐宋，局面兴衰变化，诗歌蔚为大观，留下多少星汉文章，士林佳话。
　　
　　李杜的相遇，元白的交谊，三苏父子兄弟的境界，李清照与许穆夫人的遥相致意。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交，隔着千山万水，更隔着时光流年，但是，诗，成为我们共同的通道。诗歌令我们神交，这神交的喜悦，原是远超一切尘世富贵的云烟，以及流年挫折的沉痛。
　　
　　想《红楼梦》里，贾宝玉初见秦钟，自恨“富贵限人”，使自己不能和秦钟交接。到后来，香菱学诗，贾宝玉就多了赞叹，说：“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一个香菱愿意学作诗，便是天地最大的公道，是生命的真实不虚，是生命意义和价值的最大化。这也当是曹雪芹对诗与诗人的真实评价：诗可以填平贫寒与富贵的鸿沟，抹去性别的红线，而让人性中你我彼此同一的光辉展露出来。诗是我们的媒人，让我们互为知音，在刹那间让彼此互相洞悉而看见，抵达深刻的融于与理解。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这是诗圣写诗仙。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二首》”，这是高适辞别他的朋友董大，向朋友致意激励。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是世人公认的诗歌的高标；“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是诗人之间的温暖慰藉。这两种不同的诗句，鼓舞了多少失意文人，振作了几多淹蹇寒士。然而，多年以来，招小波就是这样，给我们诗人朋友提供绵绵不绝的精神支持，和情绪价值。
　　
　　抚今叹昔。迄今三千年前，汉语已经有了自己的诗集。在两千多年前两汉时期，大赋横空出世，展示了当时人们壮阔的时代精神和烈士情怀。一直以来，诗可以史，可以兴观群怨，歌以咏志。诗在中国的存在，不仅仅是诗歌的表现，还是大历史的结晶。
　　
　　以诗写诗人，以诗写诗史，不是小波的创见和创举，从古至今，便有为诗人立传以及记录诗史的有心君子。但招小波确实是有意“以诗写诗人，以诗写诗史”的当代第一个诗人。
　　
　　当代诗歌走到今天，已然自具气象。而小波《当代诗人诗列传》这部大书中，蕴含着时代诗歌的源头活水，它的真实价值和象征意义，绝对比我们所看到的更多。
　　
　　小波自己的诗观，是人民性，时代性，历史感互相照顾，兼容并存的。
　　“我办刊的宗旨
　　不厚名家，不薄新人
　　写诗坛人物诗也是如此
　　
　　我头顶的诗天空
　　有三分之一是明星
　　有三分之二是新星
　　我认为这种比例
　　才是最出彩的星空
　　——《深圳诗人易星周》”
　　
　　“一首人物诗
　　有时会比山高，比海阔
　　倘若以诗存史
　　会百倍加持它的价值
　　——《诗人，你令我无法落笔，致张高贤》”
　　小波写人物诗而欲入史，是有自己明确的的主观自觉性的。
　　
　　在每一个诗人身上，小波让人看到时代的变迁多么巨大。
　　“她曾是吊带裙的熨衣女
　　却熨出了一首
　　温暖全国的诗歌
　　
　　这首诗就叫《吊带裙》
　　歌唱她的追求与人生
　　
　　穿着诗歌的《吊带裙》
　　走上文学舞台
　　挥袂生风
　　斩获了三个奖
　　——《熨吊带裙的灰姑娘，致邬霞》”
　　
　　小波的笔下，充满深情和神往地记录了那些堪称“事件”的诗坛往事。
　　“孔子在《论语.学而》中说道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说明古人很重视反思
　　
　　每当我自省时
　　会想起张栆的《镜中》
　　‘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据说张栆得诗后
　　去找了知己柏桦
　　柏桦曾预言
　　这首诗将会‘轰动大江南北’
　　
　　如今，诗歌天才张栆走了
　　但他《镜中》里的梅花
　　还在不停地落下
　　除了落满南山
　　还落满了人间
　　——《每当自省时我会想起张栆》”
　　
　　这落满人间的，除了后悔的梅花，还有诗人无限的慈悲与同情；带有时代的韵味，更有这首诗与诗人与时代与读者相遇产生的无数绝妙的涟漪。
　　
　　“我欣赏她
　　用呻吟治愈了压抑
　　我也把时光与尘捏成了诗
　　我们都找到了药
　　——《面壁中读到微雨含烟的《大雨》》”
　　
　　诗是救赎，是无解人生的药。
　　
　　小波的家国情怀与诗歌长城的底色如此融合。
　　“认识祁人
　　始于我的诗《对峙》
　　我写了三名爱国者
　　对峙三十名乱港分子
　　博得祁人的掌声
　　
　　他的诗歌人生充满使命感
　　九十年代他与张同吾
　　创建了中国诗歌学会
　　搭建了当代诗歌早期的平台
　　
　　从2004年开始
　　他策划了“中国诗歌万里行”
　　这非凡的长征持续至今
　　成了当代诗歌的播种机
　　
　　——《诗歌的仆人祁人》”
　　他们爱祖国，爱汉语诗歌，踏踏实实地构建诗歌神殿的基础。
　　
　　“他在诗坛倚山而立
　　创建了无限制写作门派
　　
　　他耐得住寂寞
　　独自闭关二十九年
　　——《杨瑾在诗坛倚山而立》”
　　小波笔下的诗人形形色色，小波更赞叹那些服侍缪斯女神，耐得住寂寞专心为诗歌做利益的人。
　　
　　“不过最实在的
　　是把他写进诗里
　　然后出版成书
　　发行到世界各地
　　
　　到那时
　　无数的徐庆春
　　会从我的书中走出
　　——《让徐庆春从我的书中走出》”
　　
　　“无数的徐庆春
　　会从我的书中走出”，这比喻信手拈来而妙绝。其妙不仅在于“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老梗的化用，更因为如实传达了新时代诗人的雄心壮志。我们不仅期望写更多的诗，也期望有更多的阅读，读到我们所书写，看见我们所看见。因为诗就是史。你读诗越多，你看到的越多，你得到的历史便愈发厚重。这诗的滋味，是《红楼梦》中少女香菱所咀嚼的“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的无穷滋味。
　　
　　多年以来，小波就这样，以诗写诗人，以诗写诗史，以诗作史记。他的《当代诗人诗列传》是诗人与诗史的群像长城，是汉语世界的摩崖丰碑。他笔下的诗人，一个个气息栩栩，行动翩翩，打开诗页即扑面而来，径直以历史的形象穿越我们。
　　
　　诗人用汉语雕刻着自己的人生和书籍，小波用汉语雕刻了诗人。小波的诗人诗已经获得了历史的生命力，这历史生命力浩然充沛，将比诗人们的肉身更为长久。这历史生命力澎湃着势不可挡的时代洪流，回响着风云激荡的黄钟大吕，传递出诗人们或高歌或低吟的心声脉动。
　　今日此时，我摩挲着《当代诗人诗列传》，阅读诗歌与诗人；再过千年，当是后人摩挲此书阅读我们，阅读这一个大时代的全息印记。
　　我不止一次感受到，当小波切实倾听时代的召唤，他得到命运的馈赠和成就，可以达到何等丰盛；时代巨浪所塑造打磨的作品，可以抵达何等卓著。
　　抚卷沉吟，思接古今，不禁让人忘却了今夕何夕，而只感到文字，感到历史，感到那以诗作史的人，是拥有何等神力，让我们随文字而可以永存永生。
　　
　　是为赞。
　　
　　黛琪，2024年10月5日，广州缀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