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诗歌大展：庄苓

 

评论：庄苓是从乡村进入城市的年轻诗人代表。从艺术上讲，他的诗思想明朗而语言含蓄，感情强烈而意象平和。其风格像排球中的轻掉，芭蕾中的倒踢，京剧中的程派，国画中的留白。从内容上讲，他的诗最值得注意地方可以凝结为两个字——乡愁。但它不是唐诗宋词中的那种乡愁，也不是余光中的那种乡愁，而是当代中国在经济转型期、在城市化进程中的特有的乡愁。用彭金山教授的话说：“是21世纪中国的现实，现实的中国！”“是一种精神还乡”。

诗人庄苓以及一群从农村来的青年诗人，本来就具有灵敏的形象感受力，他们回望故乡时，痛切地看到了城市化进程所付出的代价，农民失去土地的彷徨，自然景象的破碎，无法返回的田园。灵魂的震撼，感情的失落，心情的矛盾一齐涌来，久久难以排解。庄苓甚至写出这样带有报复情绪的句子：“偷偷掏出都市的繁华，摔个粉碎”。这不禁使我想起臧克家晚年痛心青春不再的激烈诗句：“狂来欲碎玻璃镜，还我青春火样红！”

                         （评论作者；著名诗人高平）

 

 

 

◎在缘缘堂

青瓦掉在地上，青苔醒了
所有的微妙都在江南清澈的错过
是谁在烟雨里，停顿下
是谁手捧着露珠滴落在墨里
桃花散落一地，你轻声细语

反正又是一年春归时，杯酒盈盈
画笔掩着国破山河
在阶前，我停顿的一腔热血
使贫穷在静谧中沉落

草木寂寂，收起步子
桃花散落一地，你轻声细语

 

 

 

◎在南宋的一个下午

素扇轻拂，西湖挡不住
岁月里苍老的心事
采薇击壤
山水映刻左右

“何时能回到故国？”
一袭长裙，她撕下面具
疏影斑驳，犹如昨日
无边落木饮秋风

 

◎假装朗诵一首唐诗

辽阔在山南，微凉
只是一个人前世的部分
松木架着露水
秋天把整个院子照的温暖

那时，书卷里扯开一些隐秘
美好的事物往往不能用作静默
在唐诗里，人面桃花
只是诗人金勇风吹草动的渴望

摔碎功名，丢下固执
在一往情深的睡梦里
道一声
娘子，小生有礼了

 

 

◎天台山国清寺一夜

雨晴，藏在镜子里的心事用禅茶怎么也灌不醉
谁让他彻底落空在一场永恒里呢？
闭起眼睛，撕扯下蒙在心头的孤独不安
菩提树下，该用什么样的经文来裹腹呢？

我小心翼翼，拾掇着四散在天空的暗语
松针刺不穿一场大火的后镌刻的仇恨
道一声阿弥陀佛，咽下悲愤
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使历史平缓的呢？

一个傍晚，我打扮成僧人的模样
在通往国清寺的路上摘下一叶雨露
摘下整个自己，摘下整个王朝

 

◎寓尘山舘

现实总是相反的
没有山水

我取下寓尘山舘这几个字
整面墙就干净清爽了
我再也不想自谦
活的好的的
寓居什么尘土之中呢

词语干燥，缺少史官
在一场巨大的黄昏落幕之前
我构思了五种晚餐
和五十种出人头地的方式

比如，我要改斋号为
三千担富石斋
十万卷藏书楼
三千位佳丽舘
..........

 

◎逃上一棵树

退耕还林后，树木就多起来了
村里年轻人进城务工了
老人们过逝了，孩子上学去了
村庄，空成了一片乡愁

我再也没有回过乡村，跻身都市
我热爱于几块石头几颗小灌木
有时它们被我摆弄成未来的模样
有时它们被我摆弄成故乡的模样

交完房租电费水费各种费用后
我想在城市为自己种下一片山林
逃上一棵树去，撇下这时光

 

 

◎一支牡丹的四种芳香

花头压弯了枝干，国就破了
多少诗词歌赋才能撑的起
这几页胭脂

琴声落满临安
你快速疾走
刺破汉字虚假的部分
穿过整个湖山

 

◎备忘录

太阳划过头顶，湖水清澈
抛去三两朵白云
执念，便是你写下的诗

没有水，被线条拉直的汉字
在波浪纹里才是永恒的技术
落在绢纸上背井离乡
离乡，这个词语真好

抬起头来，重新置办户籍
种下花花草草的田园生活
挤压在相框中间，玻璃覆盖

深夜我走过太阳的庭院
化身成为三两朵白云
执念，便是这不安的一生

 

 

◎山中白云楼记

稍微把头抬起来一点点，窗前露珠声，金石一般
跌落的是一夜未开的黎明，马路两旁失散的城邑
没有啤酒坐穿异乡的月，一支笔也奈何不了明天

催人老！拾起流淌的光景，我仅仅游走在田野
石头堆起来的山中白云，缩卷在拆迁的文件里
我也缩卷在城市最边缘的城中村，革一场命

闭起眼，世界就离你近了，山也就近了
在山中有白云的地方，默记自己的家谱
胸中便再也藏不住仅有的诗意
等云都散去，把时间镶嵌在无意识里
每一次弯腰就是每一步抬头

 

◎雨后湘湖

到底是比西湖寂寥几分，燕飞来
仅有的一丝痕迹，噗嗤一下
看有鱼戏水于莲叶下，随落红去
不过是石头堆砌的几个诗人，憋开了乌云

这一个黄昏雨后，我隐姓埋名
登上观湖亭，这是唐代的日历
湖水里疯长着我的诗歌幻化成线条
这幅画在过去和将来，都被嫩绿打碎

世界在此刻是流逝的，思想腐烂
我不能再去学习雕塑的构成，永垂不朽
虽然寂寥掩盖不了漫过心头的物质
失去光芒的诗人和被塑起金身的诗人
因落日早早到来而被写入当代史书

湖水浅了，我选择摘一朵半开的莲花
在深夜，敷在你流过泪的背影里

 

 

◎舀起一勺宿墨，春光落地

没有风雨的夜，谈不上真正的夜
没有燥热的南方，怎能被称作南方
一声惊雷，分明是你篡改的命运
自然界里，你能辨认的五种植物
它们都在徐徐展开的画卷里
清晰成皴擦点染，一钩一勒

舀起一勺宿墨，春光落了一地
古人诗句里跌宕起伏的玄机
把隐秘涂抹在天空，任意挥洒
黑色肆意蔓延在一个人的血脉
停经这个国家最深处的寂寥里

走走停停，反复推敲算计
春天的光景辜负了谁的江山
我们不会把笔墨留在原地
诗歌里鲜明的旗帜和偶像落到纸上
散不开的，是后来者的底气

尘埃落定，老者在书本里被遗忘
一支笔，引不开一滴墨的长度
你我走在夜色里怎么也伤心不起来
明天，每个人都是生机盎然

 

 

◎浦沿

楼上楼下都没有声音和籍贯
我登临最高处，并非是偶然
或者说宣纸上书写的并非真实
前后临摹的不过是难以下咽的过去

路还在尽头的起点
我们都还没有理由退出史志
天暗下来的瞬间，不过是自然现象
不用担心叫前途的事物
它们在祖国的拆迁大业里沉睡

围绕着小镇的前后两三公里
我如同贺知章老还故乡的际遇
不断融合改变自己的口音
毁灭肉体上裹含的基因
悄然走过事物的边缘
躲开奇幻的理法与传承

 

 

◎湘湖飞过一只大鸟
———兼怀贺知章

撒下阳光，撒下雨露
江南被支付在交替变化的国策里
所有的事情，都在既定中落下
我是一名游客，没有任何票据

不讲道义，李白一剑戳死贺知章
江湖不就乱了吗，唐诗不就暗了吗
多年前，在黄河边侯川夫子如是说
我瞬间忘却了话题的前提和按语

湘湖飞过一只大鸟，隐在青铜
少小离家老大回也暗藏不住无常
落寞也只是源泉，喷涌
在天地之间长叹出一行醒目

暴雨过后，我漫无目的
躲开收费的关卡和嘈杂人群
一不留神就在竹林深处走向盛唐

 

 

◎有美堂遇暴雨

宋樟二字恰好点题，树不能死亡
沾上一个宋字，命理就变了
根脉扎在钱塘多少烟雨中
瞬间即逝的，不过是半截木头
 
我并没有怀古探句的意思
登上最高处是人的本能
而本能里存在的一些隐密事件
却把被遗忘的，镌刻在血脉里
滚烫着拔出刀剑，向前一步

在有美堂，我并没有鼓足勇气
在遗址上重建的咖啡馆喝一杯
树荫下，顽石傍，睡梦里
一声惊雷后，大呼北望故乡

雨点打湿了游人的心事
没有人吟诵出一首遇雨的诗歌
所有无力澄清的生活是非
它就在规则里微弱成败

如何找到残砖下古人的脚步
如何把他们的遗作带回中原
如何把所有的悲愤化成落红
让柔软的江南再添几分硬气

雷声不会裹杂话语权来引导
遗忘，并不是一砖一瓦的构造
有诗半行，其山可名
有文一篇，其堂可名

百度中，我再次见到嘈杂的译文
背诵的三十分古文题
是多年前，陇右绝望的一笔
化出的，不是自己，也不是你。
 

◎湘湖遇雨

湖上色空，拒绝幻象
目睹一场巨大的寂寥
把自己扔在过往里
打散一地浮萍

雨滴悬空，
击打密集的唐音
来，饮干透明的悲怆
再凝望自书的历史

放晴后，江山还是你的
静穆还是你的，祖国还是你的

 

◎在孤山西湖天下景

常忆江南，江南就在图画中，诗词里。
梦想堆填起来的，是无尽的江山美人
还有岳王庙前的一跪与天心孤圆
而写下西湖天下景，西湖便更远了

老黄，我来看你了，尽管风流不再
你牛逼呀，跑到西湖疗养
让我背着陇右二字在钱塘松一口气
你瞧，这天不是一样还黑着吗

脚底下清王朝被你们弄倒了
皇帝的行宫永远成了遗址
可现在，你们不也成了历史了吗
你还不是被浙江人抹去了名字吗
你瞧，这天下不是一样还黑着吗

 

 

 

◎登天台

四十一年前隋梅死后复生，
国可清
想必活过来的还有满山的根脉
 
静谧不会包裹年号
际遇不会寄往身后

山在悲欣交集
色空
在满目浮萍

千年，留不下半个脚印
更不要说石头的密语

傍晚，我登山而卧
置身红尘的是是非非
无尽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