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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行胭脂:但想念你,世界的红灯

——《中国女诗人诗选·2018年卷》读后

2021-07-12 作者:横行胭脂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中国女诗人诗选》由海男和施施然主编,十位女诗人做编委,编选的都是每一年度最有力量的女诗人的诗歌(当然因为选本的容量有限,也有遗珠之憾)。

  《中国女诗人诗选》已经连续做了两年,2017年卷和2018年卷顺利出版,反响很好,这本书逐渐确立了它的身份和品质。毫无疑问,它将继续做下去,它有做下去的必要。

  《中国女诗人诗选》由海男和施施然主编,十位女诗人做编委,编选的都是每一年度最有力量的女诗人的诗歌(当然因为选本的容量有限,也有遗珠之憾)。这个选本因它竭力强调女性化而呈现出异质,也会因它竭力强调女性化而贡献出时间的意义。我甚至觉得,它有可能成为一本畅销书,打破诗歌小众化的局面——一切皆有可能。

  这个选本中出现的每位作者,基本都以三到四首诗展示其创作实力,不同于很多选本,每位只选一首,显不出作者当年的创作风貌。肯给版面,这是一种大气。所以这个选本,不是几百人的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名单,而是精益求精,挑出好诗人,着力展示她们。2017年卷推出92位女诗人,2018年卷推出97位女诗人。

  《中国女诗人诗选·2018年卷》寄到我手里三、四天,我连续阅读两遍,感受到一个群体的言说展开了她们和世界的关系,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那种“寂静的轰鸣”。

  这个选本里有我熟悉的“石头里的星辰”,也有令我陌生和讶异的“发光的菜园”,包含了日常和它的溢出——这个选本显示出它的丰富性。

  一批实力派诗人在这个选本中有很好的呈现,排在前面的傅天琳、李琦、海男、娜夜、荣荣这些鲁奖获得者的诗篇,的确是一种高水平的引领。“我无比崇敬你们/我用目光和手指/依依抚过住在石头里的星辰”(傅天琳《上庄石头问》),“想起那些圣贤和诗人/其中某位,就曾经消失在此地/他们心事孤绝,才华出众/许多人一生寂静,与眼前/多么相配。他们把自己渐渐地/由波涛变成盐湖”(李琦《茶卡盐湖》),两位老诗人,越历经沧桑,诗越质朴,舍弃锋芒,直接抵达言说的内核。“书房,是我的墓地/我将在这里写下最后的墓志铭/写下那些摇曳着蓝色鸢尾花的山坡/写下那些握住我手时陪着我看闪电即逝的人/写下满口的谎言者虚拟出的另一条镶着银光的小路”(海男《书房》),“这个城市不是我的呓语、冷汗、乳腺增生”(娜夜《这里……》),“有时候跑得像一场干旱/看到你,我都无法哭泣/有时候跑得像狂风暴雨/你会诧异我莫名的躁动/也会跑得九死一生/那时,我想抱着你哭/像抱着一捆金黄的稻束”,三位60后女诗人,写作各有风格,她们给我的通常的阅读感受是:海男的诗一贯洋洋洒洒,像长跑健将;娜夜则是百步发力,像短跑冠军;荣荣则是著名的散步者,在途中撷取晨露和晚雾。但她们都用语词构建了“另一条镶着银光的小路”。

  其实阅读这个选本,我把更多的目光投射在那些陌生者的诗篇上。我要说出她们及其作品:阿樱《病中帖》《银海枣》,陈会玲《黄昏》,度母洛妃《发光的菜园》,后白月《好奇者功夫》,蒋静米《乌云梦境》,张何之《虚构》。读到她们的作品,我很兴奋,甚至有些嫉妒。阿樱《病中帖》《银海枣》是很单纯的文本,它们以其单纯击中我的心,我反复读过很多次,它们经得起注视和打量:“落叶知道,一个人是如何忘却另一个人的//越过它,一条山谷的深度/大河连绵,流水东去,仿佛漫山秋意//山之外,落日浑圆/不断加深体内萌发的病//一棵草是一味药,一个人,怀藏药性/生于危崖,治愈着尘世的疾//瓦片下双斑蟋时而鸣叫,时而停歇/提醒你,那些白发是如何长出来的”。高山大河,流水人间,哪一个人不在尘世救治个体之疾?每个人均怀揣药性,为了忘却另一个人,我们都患有偏头痛。阿樱的诗勾起我们共同的热泪和惆怅。我们时常思考什么是好诗,好诗有诸多副面孔,这一类单纯、甚至反对复杂的诗歌,它撩拨读者的心弦,它是好诗。陈会玲《黄昏》也属于这一类。“池塘里的喷泉有些低矮,有人在远处私语/在流动的鱼群里,我记起你侧头的惊讶/‘你连黄昏都久未看见?’//但我厌倦过落日。十多年前,或者更早一些时候/散步在家乡的公路上,一片片金黄的稻田/拥抱着落日的余晖。身后/是我日夜祈祷离开的乡村中学/我以为一生就此停顿/一生就像那孤独的高山,被逃遁的夕阳反复遗弃/——无望改变了我对事物的审美//‘今天我在落日下流泪,我可能在想……’/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一阵晚风,改变了我的体温/我把信息删除,重新打上——‘今天的黄昏真美,就像你描述的那样’”,我一字一句敲下这首诗,这些句子落在键盘上既伤感又温暖。女诗人们擅长把诗写得温暖而心碎,与她们敏感的女性心理有关。度母洛妃《发光的菜园》写得古灵精怪,我被这首诗抓住了。“……记得小时候/妈妈指着布满星际的天空/看啊!那是一匹狼发亮的眼睛/它盯着不听话的孩子/那个像珍珠项链的是寡妇的菜园/我问妈妈什么是‘寡妇’/妈妈说,死了男人的女人叫寡妇/我说,为何寡妇的菜园这么漂亮/妈妈,我长大了也要当寡妇/妈妈,我要一个闪闪发光的菜园”,母亲与年幼的女儿仰望星空,母亲将那生动的发光体比喻成“寡妇的菜园”,这真是罕见的比喻!年幼的女儿觉得闪闪发光的菜园很好看,就说长大了要当寡妇,这种稚气让人莞尔,仰望星空,抒写美的震撼感,角度独特,比喻新异,写得多么好啊!这首诗营造的画面感几天来一直萦绕在我脑海。后白月的《好奇者功夫》这首诗动荡跳跃,文本中有佳句:“除了没有把自己晾在绳索上,其他的/其他/都挂得上去……除了没有把自己晾在绳索上/除了无法把自己晾在绳索上……/但想念你,世界的红灯/世界的闪烁……”,我跳跃地摘录了一些句子,这些句子夺人眼球,吸引人定睛良久。篇幅中有佳句,依然是一首好诗的关键。关于蒋静米,我以为茱萸的评论很到位:“这是谈论静米诗歌的棘手之处:一般意义上的手段失效了,给她一个显著的坐标系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无论这个坐标系是某个高校的诗歌传统,还是类似‘90后诗人’这样的标签。蒋静米很可能是一个异类,任何构成她精神布景的东西,她大多数时候并没有选择温情以对,而代之以朝向更大范围内的历史和现实的无情调侃、嘲讽和批判”。选本中蒋静米的四首诗歌,直奔着一种陌生化的写作品质而去——是词语将写作者们区别开,是独特的语词方式,让一个诗人呈现个性。张何之这个名字可能诗坛很少有人关注,选本的简介里只写着“法国高等社科院在读博士”。我从诗人张维的公众号的文章里,了解到张何之是张维的女儿,她不仅从事诗歌写作,而且兼做诗歌翻译及其他类文学文本翻译。张何之的诗,冷静,控制力很好;善于做减法,没有多余的枝杈;词语的精准,思考的力量,都不错。

  另一些在创作上很有势头并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前行状态的诗人,如戴潍娜,贾浅浅,冯娜,梁小曼,艾子,玉珍,黍不语,春树,郁雯,她们的文本也值得仔细读之。戴潍娜的诗歌《亲爱的句子,猜猜我是谁》,我非常喜欢这个文本的实验性,这首诗其实是一首“堆砌之诗”,或者称之为“积木游戏”也可,它由中外作家的经典句子构成,戴潍娜将这些句子连缀起来,让读者猜是谁的句子。作为读者,我很有兴趣地参与了她设置的游戏,在阅读中也猜中了部分作者,我得承认,我只猜中了三分之一,但我并不感到羞愧,因为每个人的阅读有交集也有分岔。我佩服戴潍娜的智力游戏,我喜欢这首诗。贾浅浅似乎要向诗歌领域里输入一个“Z小姐”,我已经读到她的两首《Z小姐》,如果她继续写下去,“Z小姐”也许会成为一个闪光的符号——构建一个有意义的符号,对于诗歌,肯定是一种贡献。我很期待她的贡献。当然,例举的这些都是出于我的阅读偏好,好诗人很多,不可能一一尽数。

  《中国女诗人诗选》这个选本的立意不是与男性针锋相对,选本中的很多诗篇,我们可以看到女性诗人对世界的温馨参与,选本中没有特别尖锐的反抗和对立。

  “别让美知道我为美而写的奢望”;“但想念你,世界的红灯/世界的闪烁……”——我以玉珍和后白月两位诗人的诗句来结束此篇。

  2019.5.14夜于北京鲁迅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