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当代诗人代表作:手稿
中国新归来诗人/2016年9月
全社会聚焦文学和诗歌的80年代早已背影杳然,早已没入如今的网络泡沫的汪洋大海,不会再有靠一篇代表作、成名作啃一辈子的幸运了。然而,新归来诗人群的主体恰恰是从上个世纪的少年青年诗人走过来、走回来的,发表、出版、获奖和聚焦这些属于传播能量的资源,掌握在人为的上帝们手中,当时处于青少年的新归来诗人们未必能获得这些机遇的垂青,而不能够客观、全面地靠文本来说话。我们推出新归来诗人代表作联展,既是用各自的写作事实来追认作品,也是面对当下表达一份清醒:诗歌是有生命的,处于显隐、开合、主次、优劣和消长的动态中,唯有时间能够整合、完善诗歌的历史传统。我们的联展基于这样的目的:横跨三十年当代诗史,重读代表作;展示新归来诗人创造,确认新价值。——策划人语
新归来诗人代表作联展:龚学明(42)
龚学明,记者,编辑,诗人。江苏昆山人,1964年7月生。获国家新闻出版署颁发的资深新闻工作者荣誉证书,为全国和江苏省报纸好新闻一等奖获得者。大学时始文学创作,并陆续在《诗刊》《诗选刊》《雨花》《扬子江诗刊》《秋水》(台湾)《延河》《诗歌月刊》等等发表诗作、散文诗数百首。作品入选多种选集。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诗人,诗作被收入《校园青春诗选》(1991年8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作品入选《飞天》杂志《大学生诗苑》合订本第一册(1990)。出版有个人诗集《河水及人》(安徽文艺出版社,1990)、散文集《艺术创造人生》(人民日报出版社,2004)、随笔集《上海有梦》(珠海出版社,2010)。现为江苏扬子晚报《诗风》诗歌周刊主编。现居南京。
龚学明代表作:
[镰刀]
与月亮一样弯。但月亮有时会圆
你的固执早已成铁
比月亮薄。比月亮冷。
月亮有温柔的嫦娥,你从无男欢女爱
惟父亲与你心灵相通
只是他是温和的,你永远板着有寒光的脸
用磨刀石打磨你的敏感,锋利的语速
用父亲粗糙的大拇指试探你的嗅觉和胆量
你贴着地面飞翔。努力了一辈子的稻子
倒下,不太情愿地将眼泪交给你
割向日葵的头颅时,你必须狠
而青草说,你是粗鲁的。羊来吃时才叫温柔
现在,你老了,锈迹斑斑。像遗照挂在墙上
——你的眼光仍不忘盯着别人的脚踝
没有人夸你,指向你的
全是些很硬的形容词。父亲与你正好相反
冬天还是来了。父亲已远离阳光
他愿意将背弯成一把不会收割的钝镰刀
(写于2016年1月23日,刊于《雨花》2016年第4期,秋水》(台湾)第167期)
龚学明《镰刀》手稿
【对《镰刀》的评论】
制造寓言或象征的诗人
——从代表作《镰刀》读龚学明
沙克/
一个成熟的诗人不仅能自由地不及物写作,用远距离的象征来曲显物事,也能规矩地及物写作,用近距离的意象关系来直指题旨。今春以来我读了龚学明的几十首诗,印象比较深刻。他在1980年代就写诗了,之后中断了许久,1980年代的经历和经验很重要,中断的原因和过程不重要,所以我在潜意识里注意着他。就诗论诗,龚学明是那种凭“艺术语言”说话的诗人,从来不直接说、不白说一个句子,他诗中的隐喻之根、意象之花、意境之树是开通的,与阴柔的审美环境浑然一体,尽显现代诗的特征和质素。
我记得他在写一首诗《不用手机的人》时,远远离开了具体物: “我在一面白色的墙上/拼接一些树叶/它们挣脱了大部队//一片树叶,在黑夜中/一定看到星。”这一片落单的树叶,与星空相连,与喧闹无涉,它不会眩晕。把毫无诗意的“不用手机的人”的诗题,写到这步田地,真是经受住了语言关系的考验,必然盛长了一树美学的花叶。那么,诗人面对同样的具体物《镰刀》时,则把一个虚拟的参照物月亮拉近,并为它找到贴身的对象——父亲,这样具体物镰刀就人格化、性情化了,月亮与镰刀互相变换远与近、虚与实的角色,在父亲天天及物的劳作生息中担当精神陪伴,让父亲完成镰刀的使命,映衬月亮的况味。
在《镰刀》的九节诗中,前两节明写镰刀和月亮的比照,“固执成铁”隐喻了镰刀之外的对象,不然镰刀本身是铁那固执如铁还叫固执吗。在三四节镰刀的隐喻对象——父亲出现了,形成镰刀与父亲之间的明喻,性格化的巧妙对比和互依关系,让两者的形象立了起来。五六节延伸镰刀的存在场域,稻子、向日葵、青草,与镰刀相对应、相矛盾,它割不甘心倒下的稻子,“割向日葵的头颅”,它割青草不像羊吃草那么温柔,如此性情化地交织几种意象,回避了镰刀的抽象价值,寓示了一切涉及物的生命价值。第七节又把镰刀放到生命语境里,它锈迹斑斑过期了像故人的遗照挂在墙上,但是,它的“眼光仍不忘盯着别人的脚踝”,意味就在这里,镰刀的眼光依然锋利,可以割破脚踝。它一直在场,一直活着,一直往日子里辐射能量。
趋向尾声的第八节在概括着镰刀与父亲,再一次作生硬与温和的对照。最后一节,“冬天还是来了。”全诗得回到镰刀喻指的对象身上来,父亲也老得锈迹斑斑了,“已经远离阳光/他愿意将背弯成一把不会收割的钝镰刀”。这里又出意味了,本来固执如铁的父亲在人生末了转身了,改变了自己,愿意弯成一把不会收割的钝镰刀;“不会收割”,自己不再去割掉稻子、向日葵和青草,因为它们是他的生命载体,相互传递气息情感的对应体;“钝”,也不愿别人用镰刀去割掉什么,用心决绝,不容违背。
在物质过剩的时代,且不说惯于闹腾的网络写手,许多来自纸质时期的成熟诗人都会不自觉地过剩写作,沦为粗制滥造者,留下价值观问题、情怀问题、学养问题,修辞偏差、结构偏差和审美偏差,致使那些过剩的文本在语言、细节上存在诸多漏洞,导致各种修辞技巧、写作手段的最终失效。龚学明的诗歌写作既追求高产,又讲求高质,证明他的写作能力超乎寻常,在他的作品中,无论是不及物的“自由写作”,还是及物的“自觉写作”,都在竭力回避线性思维和直白语言,几乎都是使用叠加思维和意象语言。他的《镰刀》变法多端,语意开放,多有通感,是多向的寓言,隐微的象征,通向他虚实交差的思者场域,构成他繁复迤逦的诗意栖居。
当今世界的诗歌大师阿多尼斯曾和我对话说,“诗歌是灵魂的自语,信仰可能来自外界的移植,诗歌包含着信仰,本身就是一种信仰,而信仰不一定包含诗歌。我用阿拉伯语写诗,表达内心和外界的诗性所在,诗性是人所共通的,比某些信仰更为永恒。”这番赤诚观点,对于修辞术、写作学是一种敲打,我辈所有的汉语诗人包括龚学明对此都有自身体悟,语言操作之上的信仰确立,犹如农人自觉摈弃镰刀,镰刀自动钝口,意味恒久不灭。《镰刀》,是寓言或象征,超越具体事项,诗意曲达信仰。《镰刀》被龚学明当成自己的近期代表作,当其所值。
2016年8月于南京外秦淮河畔
新归来诗人代表作联展:独扎(43)
独扎,曾用笔名西村、达达、杜撰等。1988年开始发表诗歌。曾与友人一起创办《倾斜》先锋诗刊和《文学客》网站。著有诗集《不存在的诗篇》、《在下面》和长篇小说《当爱情成为往事》。远离诗歌写作十数载,2016年初回归。
独扎代表作:
[茨维塔耶娃:致帕斯捷尔纳克]
鲍里斯,今晚天气很好
雪和月光照在窗前
没有市场的小莫尔
睡觉了,没有睡觉的阿里娅
去了市场,没有市场
也没有睡觉的我,在给你写信
鲍里斯,我说过我不爱大海
那么大的地方却不能行走,这
我无法忍受
大海她波澜壮阔,从东方
一直绵延到西方,我却
只能远远看着
但我也只能忍耐,也许
只有大山才懂得寒冷
你能和我一起
登上它吗,我知道
这不应该,诗歌必须付出现金
方能成全自己,我憎恨权力
但还得向众人标出自己的身高
有时我想起里尔克,但只能
使我更加孤独,我不承认
一条丝带就是我的宿命
但我正走向它
鲍里斯,我说过我不渴望爱情
但我爱着你,我宁愿把你称做大河
因为你宽广远胜似大海
(写于1997年,选自《不存在的诗篇》,1999年青海人民出版社 )
独扎《茨维塔耶娃:致帕斯捷尔纳克》手稿
【对《茨维塔耶娃:致帕斯捷尔纳克》的评论】
诗人西村的诗歌充满了形上之思,这也许与他的所学有关。但他的形上之思不抽象不晦涩,诗人几乎在用最熟悉最性感的语言表达着他的主张和诗歌追求,并用最为形式感的方法将想法传达,他做到了。理性并不代表他的诗歌缺乏情感,正是借助形式感很强的表达,他挚烈的情感常常毫不遮拦,甚至在面对生死主题时,那些表达几乎让人垂泪。“一条丝带就是我的宿命/但我正走向它/鲍里斯,我说过我不渴望爱情/但我爱着你,我宁愿把你称做大河/因为你宽广远胜似大海”,当在诗歌《茨维塔耶娃:致帕斯捷尔纳克》里我读到西村写下如此的诗歌时,我想他的抒情能力还将更为长久,那已经显示出他宽广而潮湿的内心世界。
——诗人、评论家马知遥
新归来诗人代表作联展:孙启放(44)
孙启放,安徽含山人,安徽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长期在安徽广播电视大学巢湖分校工作。19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绿风诗刊》《扬子江诗刊》《安徽文学》《中国诗歌》等刊物。作品《雪钓图》获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曾中断创作近20年,2013年重返诗坛。著有诗集《英雄、名士与美人》(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皮相之惑》(安徽文艺出版社2015),随笔集《世界上的那点事》(现代文化出版社2015)。安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供职于合肥职业技术学院。
孙启放代表作:
[火焰]
当燃烧顺从材质
火焰,便顺从了精神。
云的语言、风的语言、丛林的语言
一一写出来,落在纸上
让一只游走在外的孤鸟
继续神秘
而火焰可以抽走温暖。如同
真理可以蜕变成谬误
肩头上一袭披风便是火焰
披风由红趋黑
你可曾见,黑色的燃烧?
那只鸟依然游走在外
看云舒卷成莲花,风平和成慵倦
看过火的丛林,一夜间狂飙大作
把残躯连同愤怒
吹向天空!
燃烧可以静止,火焰却不会止息
需要一只坚强的耳朵
才能保存住,与生俱来的狂想
你可曾见
鸟的双目积满神秘的泪水?
当月亮倾泻幸福,窗帘
落下一声叹息
我们怀揣一只鸟的鸣叫,坐进
火焰的怀抱
(刊于2016年第2期《绿风》诗刊)
孙启放《火焰》手稿
【对《火焰》的评论】
吴少东:这是一首中年之诗。“当燃烧顺从材质/火焰,便顺从了精神。”五十而知天命。五十岁的男人,人生的经验像年轮,像质材的内在条纹,不逾规,顺从常识与精神。万事万物包容心间,胸中藏有群峰与万壑,一切云语、风语、鸟语和丛林之语,皆是己语。孙启放的诗歌有一种原始森林暗自生长的能力和自燃的火种。
孙诗一直有一种神秘感,一种抽走明艳的幽暗的隐秘。这像他的为人,外观冷峻,但胸有十万大山的熊熊火焰,只要你接近、进入,就能感触温暖和炽热。
孙诗的语言和言说方式是独特的,老到、考究,每首诗都有一个或几个精准的意象、隐喻和象征。但他的意象不同于当下许多诗人有意而为的意象,他的意象是不可不为,是船到桥头的完满的华丽转向;是一记香蕉球,空中的弧度美妙而有力。
“燃烧可以静止,火焰却不会止息”,树叶不动,但风已吹过。启放兄的写作雄心我们时时能够感受;或者说,他的人生态度和生存状态我们时时能够感到。没有烈士暮年絮絮叨叨,只有坚硬的核和时间不能平复的隐痛,但,是那么的干净、直爽、坚倔,充满力道,从某种角度看,依然有望断天涯的少年情怀,依然可以“怀揣一只鸟的鸣叫,坐进/火焰的怀抱”。
新归来诗人代表作联展:刘普(45)
刘普,男,六十年代末生人,1990年开始写诗,1999年停笔,2009年归来。作品散见《诗探索》、《星星》、《诗选刊》、《飞天》、《青年文学》等杂志,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诗歌精选》、《最受中学生喜爱的一百首诗歌》等多个选本。著有诗集《北风那个吹》。
刘普代表作:
[深秋的家]
深秋的家,渐渐瘦了
我读到无言的灯火
在豆叶小小的光芒下
我被一首歌抬着
平常的景象,多么朴实
马的蹄音惊裂一朵花
牛反刍着岁月,再往后
所有的车辙都朝着深秋的方向
庄稼节节败退,倒下
大雁的叫声,使持镰的父亲
变得无比孤独
深秋的家,我
被另外的事情牵挂
直到走得很远,我才知道
我和家都是一条藤蔓上的瓜
这个朴素的道理
常使我眼泪汪汪
(刊于1997年第8期《诗神》)
刘普《深秋的家》手稿
【对《深秋的家》的评论】
杨远宏:刘普的诗动情、朴实、深厚,除了亲情的尘世感动,更是一种追思、领悟中的生存、生命感动,后者比前者有着更高迈、深刻的内涵。“深秋的家,我/被另外的事情牵挂/直到走得很远,我才知道 /我和家都是一条藤蔓上的瓜 /这个朴素的道理/常使我眼泪汪汪”。
郁葱:刘普是河北青年诗人中新现实主义的成功实践者,他的诗简约、精致,应该说达到了一种近乎纯熟的程度。他的诗一般不长,但总能打动人,比如他说:深秋的家,我被另外的事情牵挂/直到走得很远,我才知道/我和家都是一条藤蔓上的瓜/这个朴素的道理/常使我眼泪汪汪。
新归来诗人代表作联展:大仙(46)
大仙,当代诗人,作家重量级专栏撰稿人。1959年生于北京,祖籍热河宁城。出版过诗集《再度辉煌》、小说《先拿自己开涮》、《北京的金山上》、随笔《一刀不能两断》(旧版与再版)、《20不着46》、《前半生后半夜》、《一剑不忍封喉》、《文人自带杀气》、《已经不重要了》、体育评论集《休等英雄迟暮》。
大仙代表作:
[听蝉]
下午的寂静在林子的空地上漫起来了
这下午的风在我的掌中一动不动
我默默地和石头坐在一起
四周全是我不同姿式的影子
这蝉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了
这蝉声从半空里轻轻落下
轻轻拂响我的影子
我那攥着风的手也张开了
要把这声音合进手掌
这蝉声在我的手心里
通过全身
和我的呼吸在同一个时间
回到树上
这蝉声浓浓地遮住了我
一遍一遍褪去我身上的颜色
最终透明地映出我来
哦,我已是一个空蝉壳
(写于1986年夏,刊于1987年第3期《中国作家》,收入《中国当代实验诗选》,1987年春风文艺出版社)
大仙《听蝉》手稿
【对《听蝉》的评论】
1、大仙自述:从听蝉到悟禅
在1986年那个空无一人的夏天,我静坐在西八间房首都机场路一带的防护林中,倾听满树蝉声。这里是我素朴的家园,将我和十公里之外的北京都市彻底隔绝。
唐诗三百首,我喜欢的第一首,就是虞世南的《蝉》——垂缕饮清露,流响入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下午三点,我准时坐在白杨、泡桐、沙地柏和丁香树围绕的林间空地,感到与红尘凡俗有一种超然的隔离,一种对十公里之外的繁华都市一无所知的满足。
听蝉的时刻到了,风也吹起,我的灵魂被提升至东郊幽远的上空。蝉声在风里飘浮,拂响我宁坐的身影,我看不见蝉,蝉看见了我,我听到了蝉,蝉也听到了我。人蝉合一,我赤手空拳的精神很富有,于是我写下了一首《听蝉》的诗——
这蝉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了
这蝉声从半空里轻轻落下
轻轻拂响我的影子
我那攥着风的手也张开了
要把这声音合进手掌
无限的蝉声,有限的生命,将我一活为二。终其一生的透彻与片刻即逝的浑然,将我推进两种存在的意境:行为苍白,思想有力。最终,连绵的蝉声将我铺进充盈的大气之中。这是自然之气,气吐烟霞。
人生是一种持续到达的过程,听蝉是一种渐抵明镜的凝神,我被蝉声占据,被诗歌剥夺,一无所有,所以满载而归。
海德格尔说——我们心灵的全部勇气,是对存在之第一声呼唤的回应。所以,在1986年的夏天,我是蝉的人质,诗歌的傀儡,我的心灵必须在下午三时的林子里,回应蝉声。
这蝉声在我的手心里
通过全身
和我的呼吸在同一个时间
回到树上
这蝉声浓浓地遮住了我
一遍一遍褪去我身上的颜色
最终透明地映出我来
我已是一个空蝉壳
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写《听蝉》时,活得很清净,世界拒绝打扰我。那个夏天,一切在空中飘行,我幸福地加入到众蝉的合唱中。
在1986年之夏听蝉的岁月中,我身心俱枯,在蝉声与禅宗结合的意境中,陷入华兹华斯所提倡的“保持一种聪悟的被动”,以至于在谈对象时,仍然以禅示人,蝉禅相应,差点儿没误了终身大事。
记得我跟一个对象漫步于蝉声回荡的白杨林,对象问我:你看我怎么样?我立马想起法国现象学大师胡塞尔的名句——我可以直观一棵树,想象一棵树,哲理化一棵树,但树之为树本身不变。
于是我说:我可以直观一个你,想象另一个你,哲理化下一个你,但你之为你本身不变。
对象问我:你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所有意思一经分解,便没了意思,是对意思的谋杀。对象说:那你就谋杀去吧。
我在1986年的对象,就这样跟我拜拜。
但是我听到了蝉,悟到了禅。
蝉鸣兮夕曛,声和兮夏云,白日兮将短,秋意兮已满——我在听蝉思禅中,度过了1986年的夏天。
2、陈仲义:禅思与中国当代诗歌
新生代诗群中的西川、张枣、大仙、车前子等,都以“进入”传统又能“现代”的“新古典”诗艺著称,许多诗具有一种简淡平和万趣融于神思之中的东方文化性格,表现出内在灵魂的安宁和直觉上的澄明感。
在中国当代诗歌中,以禅典、禅语入诗的作品并不太多,只有孔孚、王尔碑、车前子、大仙的一些诗直接表达了诗人自身对禅的兴趣、理解和体验。但与此同时,也存在这样一类诗,在山水风景的刻画或现实生活的描述中,不自觉地进入禅境,透露出某种禅意和禅味,臻于无意为禅而禅意、禅味自至的境界。
大仙的诗《听蝉》(《中国探索诗鉴赏》(下),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061~1062页)以“蝉”喻“禅”:“下午的寂静从林子的空地上蔓延起来了/这下午的风在我的掌中一动不动/我默默地和石头坐在一起/四周全是我不同姿势的影子。”开篇就表现出诗人在直觉观照中物我两忘,不但成为和石头一样的万象之一,而且将一切物象看成是“我”不同的投影,以遍及一切的无差别心将流动不息的风捉在手中。“这蝉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了/这蝉声从半空里轻轻落下/轻轻拂响我的影子/我那攥着风的手也张开了/要把这声音合进手掌。”一个合掌的庄严姿势,合住的是“从半空里轻轻落下”的蝉声,而这蝉声从手心通过全身,最后纳入呼吸,“一遍一遍地褪去我身上的颜色/最终透明地映出我来/哦,我已是一个空蝉壳。”人与自然契合无间,情尘脱落真常体露的“我”通体透明,真正空空旷旷、无执无待,此时蝉鸣从我胸中发出,它已不是一种实际的听觉,而是一种生命原初的节奏,是人的本心发出的灵音妙响。“我会如此静坐一个夏天/如此不见一切”,我即蝉,蝉即我,在属于自己的短暂的一个生命之夏里,唱着万动归寂、物我一如的永恒之歌。蝉在这里既指清旷幽静的自然,也指澄怀观道的禅的生活方式,树下的静坐仿佛禅家打坐,摒思绝虑,最后“我”彻底消失,不再听到什么“蝉鸣”了,因为“我”就是风声、就是蝉鸣。
3、中国探索诗鉴赏辞典
(1989年河北人民出版社)
大仙的《听蝉》颇有禅气,诗人在寂静的凝神观照中,与自然发生了心灵往复。终至物我归一,人“蝉”两忘。在这种空澄恬适的氛围里,诗人摒却了尘俗间的烦恼,达到荡涤肺腑的自我解脱。这正是一脉东方风的吹拂使然。整首诗的格调是清淡岑寂的,但清淡中有真义,岑寂中亦不乏生气。“自然即我心。我心即自然”,人与自然混沌一体,那宁静冲淡中生命在开放。
“下午的寂静从林子的空地上漫起来了/这下午的风在我的掌中一动不动/我默默地和石头坐在一起/四周全是我不同姿式的影子”。这开始的一节就表现出诗人在自觉观照中与自然消失了界限,成为朦胧的一片,自然之中已深深包含了我,我成为承受风的一种植物,成为和石头一样的万象之一。这里,自然已不是心灵的寄托,它和心灵本是一体。人也不是自热的陪衬,而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这蝉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了/这蝉声从半空里轻轻落下/轻轻拂响我的影子/我那攥着风的手也张开了/要把这声音合进手掌”。只有“默默地和石头坐在一起”的人,才会感到蝉声是“轻轻落下”的。这是一种身心俱忘的境界,在这境界里,无形的被看出形来,声音被合进手掌,纳入肺腑。“这蝉声在我的手心里/通过全身/和我的呼吸在同一个时间/回到树上”。这时的蝉鸣已是从我胸中泻出了,它已不是一种听觉,而是一种生命的节奏,是人的“本心”发出的声响,是一种生活方式的的风流。“这蝉声浓浓地遮住了我/一遍一遍褪去我身上的颜色/最终透明地映出我来/哦,我已是一个空蝉壳”。这里是说人与自然的忻合无间中,人怡然自乐并领悟到深邃幽微的哲理辉光。“此心安处即吾乡”——精神的家园就在这物我合一的喜悦之中啊!诗人顿悟到这一点,乐不愿返,他要“如此静坐一个夏天,如此不见一切”。
这首诗结构严谨而富于弹性,语言亦不乏传统风神,诗人不求大开大阖,但求“从半空中轻轻落下”,这一切都与本心清净的诗风达成高度的和谐,充盈着禅曲。
[新归来诗人代表作联展]
[策划及出品人]:沙克
[ 顾问 ]:叶延滨,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诗刊》原主编
[联展公证人]严力、翟永明、何言宏、蒋登科、黄梵、张德明、傅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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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跨三十年当代诗史,重读代表作
展示新归来诗人创造,确认新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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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者】:
中国新归来诗人联盟
总编:沙克,洪烛
中国艺术家微信平台
总编:沙克,阿尼巴尔·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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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援者】:
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
秘书长:祁人
诗林杂志
主编:潘红莉
中诗网
主编:周占林
作家网
总编:赵智
现代青年杂志
社长:雁西
中国新归来诗人||
中国当代实力诗人集结
中国当代优秀诗歌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