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枯竭的是我的心跳”,《聂鲁达诗选》译者谈诗人
近日,“翻译中国,拥抱世界”系列直播活动的最新一期——“永不枯竭的是我的心跳——聂鲁达其人其诗”举办。活动中,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资深翻译家赵振江和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著名诗人吉狄马加展开了对话,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西葡意语系系主任、青年译者范晔担任嘉宾主持。
本次活动的主角是中国读者熟悉的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和刚刚出版不久的《聂鲁达诗选》。
未满20岁,聂鲁达即出版了《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并因此名声大噪。凭借诗人的身份,聂鲁达被当时的智利政府派往缅甸任领事,后历任智利驻西班牙、墨西哥、法国等地外交官。无论是饱受赞誉的情诗,还是实验之作《大地上的居所》,痛陈法西斯之恶的《西班牙在心中》,美洲史诗《漫歌》,又或是充满浪漫奇想的《狂歌集》、自传性诗作《黑岛纪事》,聂鲁达不同时期的代表作品都被收录进这个集子里,共计收入156首诗。最新版本的《聂鲁达诗选》由赵振江亲自编选并打磨译本。
“义务和爱情/是我的两只翅膀”——聂鲁达的诗歌追求
活动中,嘉宾们分享道,聂鲁达曾在1951年受邀访华,而那一年正好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建社的年份。在那一年人文社出版的《聂鲁达诗文集》(袁水拍译),是他们出版的第一部西班牙语文学作品。对于全新的《诗选》译本,赵振江表示:“我在智利圣地亚哥的聂鲁达故居看到了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最早出的聂鲁达中文本诗选,所以编聂鲁达诗选,首选的出版社就应该是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1年版本的《聂鲁达诗文集》
诗人吉狄马加坦言,自己所读的第一本聂鲁达译本便是袁水拍翻译的《聂鲁达诗文集》,最让他感到震撼的篇目则是《漫歌》中的《伐木者醒来》。
这首长诗中有许多铿锵的、鼓舞人心的句子,如:“我喜欢人类用斗争和爱情,在空间所创造的任何东西。我想象中的乌拉尔的住屋,今天依旧被古老的松林的夜所围绕,静默得象一个高处的蜂房。在这儿,小麦和钢,从人的手中,人的胸中分娩。锤子的歌声使古老的林子活跃起来,象蓝色的大自然的变化一样。从这儿我纵览人民的广大区域,各个地区的儿童,妇女,工厂,爱情和歌曲。”
比如最末章节中的:“让和平属于未来的每一个黎明,让和平属于桥梁,属于酒,让和平属于追求着我的诗章,它在我的血液里升腾,泥土和爱情纠结着我的青春时代的歌曲,让和平属于城市的早晨,面包开始醒觉,让和平属于密西西比河,那是许多河流的源头,让和平属于我兄弟的衬衫,让和平属于书本,象一个无形的印记盖在上面,让和平属于基辅的巨大的集体农庄,让和平属于这些和那些死者的遗骨,让和平属于勃洛克林的铁桥……”
吉狄马加说:“我觉得一个诗人在反映二十世纪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如争取民族解放、人民自由、国家独立等大的历史变革的时候,左翼诗人承担着很重要的角色,他们不仅仅是通过诗歌来表达个人的生命经验,更重要的是要完成一种崇高的事业。这些诗人写的作品肯定不是个人的一些太琐碎的东西,他们所写的和这个时代、个人的命运包括人民的命运,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赵振江也回忆了20世纪50年代北京大学中文系学生晨起朗诵《伐木者醒来》的情景,可见聂鲁达对中国诗歌界,尤其是对青年诗人的影响之大。
在谈到自己和其他中国诗人是如何被聂鲁达影响的时候,吉狄马加认为,从体量来说,聂鲁达是一位雄狮般的诗人:“聂鲁达对中国诗人的影响,首先是他把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用高超的诗歌艺术技巧来呈现,而不是概念或口号式的,这是最重要的。其次,诗人必须要对一些重大事件做出回应,聂鲁达在诗歌的人民性方面处理得非常好。聂鲁达是一个很全面的诗人。他是一个写爱情诗的高手,而晚年的一些作品,实际上是在思考生命的意义,关注了很多人类的终极问题。我认为这部分作品有很多神秘主义的东西,另外对死亡、对存在之物、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包括个人生命的无常,在里面都能看到。”
身为译者的赵振江也强调了自己选择翻译聂鲁达的理由:“作为一个译者,我们翻译一部外国诗人的作品,除去给中国读者提供一些精神食粮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责任或者义务,就是为中国诗歌创作界提供一个好的借鉴,一个好的参照物,当然还有我个人的一些偏爱。”
关于最新出版的诗选,赵振江介绍,本次出版的诗集在选目上很有突破,几乎有一半的篇目都是首次译出,对此,赵振江表示:“我选择的都是他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当然偏重于1936年以后的作品。因为在这之前他非常困惑,写的也都是超现实主义色彩更浓厚的内容,有时候你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我想他自己大概也是很迷茫、很困惑。比如《大地上的居所》,它一共有三部分,第一和第二部分都是他在亚洲当外交官时写的,那时候他非常孤独和迷茫。从第三部分开始,其中的核心部分就是《西班牙在心中》,他的诗歌风格发生了转变,实际也是他的人生道路发生了转变。”而且在附录部分,赵振江还增补了一篇完整分析聂鲁达诗歌艺术性的评论文章,也是人文社版本独有的特色。
“我在自己热爱的世界上游荡”——聂鲁达的人生写照
活动现场,两位嘉宾多次提到自己曾前往聂鲁达的故居访问,也去了聂鲁达代表作《漫歌》中描绘的马丘比丘遗址,想从中探索诗人的人生轨迹。马丘比丘位于秘鲁,是一座城堡,当年聂鲁达曾骑马前去探访。
吉狄马加在亲身去过那里后表示:“聂鲁达确实是天才诗人,他在诗里深化了古印第安文明。此外,他同情印第安人,同情穷人和劳工,可以看到他的诗歌洋溢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有,他能把一首诗写到一种精神高度。近500行的长诗不是叙事性的,它跳跃很大,好多诗句都有很强的哲学性思考。还有好多的空白都源自诗人的想象。”
赵振江也表示:“《漫歌》实际上是整个智利甚至是拉丁美洲的一部当代史诗,从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前写起,从拉美的河流、矿藏、鸟儿,写到拉美的征服者、殖民者、解放者,然后写到各阶层的人民,写到矿工、渔夫、农民,一直写到他自己成长的经历,以及各国保卫和平、反对战争的革命。那些超一流的大诗人,像帕斯写《太阳石》,巴列霍写《人类的诗篇》,不管是现实主义的,还是超现实主义的,基本上都是站在人类的高度,反映的是人性。”
而在谈到聂鲁达位于黑岛的故居时,主持人范晔特别提到,黑岛人杰地灵,可以算是智利有名的诗人海岸,在它不远的地方就是维多夫罗的家乡卡塔赫纳,再往远处一些是帕拉的家乡拉斯克鲁斯。黑岛是聂鲁达长期居住的地方。
吉狄马加记得在黑岛参观时的一个很震惊的发现:“有一个阁楼,可以喝咖啡、喝酒、和朋友们聚会。阁楼上面写了好多诗人的名字,第一个就是加西亚·洛尔卡。阁楼的顶不高,我估计写的时候人要仰着。他为什么把朋友们的名字写下来?一个是对他们的纪念,另外,我估计有时候他一个人在上面,一边看着那些名字,一边喝酒,那个时代的一些巨匠、和他进行心灵沟通的人都离开了,他在那一刻是很孤独的状态。”在他看来,聂鲁达虽然在晚年多次流露出迷茫和痛苦的状态,但总体看来,他还是一位忠于理想的革命诗人。
赵振江也以墨西哥诗人帕斯与聂鲁达的关系为例,发现无论这些诗人的政见是否一致,但在诗歌创作上都是彼此欣赏的:“聂鲁达推荐帕斯去参加1937年在巴伦西亚举行的世界反法西斯作家代表会议,当年帕斯是最年轻的作家。但在那次会议之后,帕斯转向超现实主义,跟聂鲁达产生了分歧。1968年,两人参加伦敦诗歌节,住同一个旅馆。帕斯遇见聂鲁达的夫人玛蒂尔德,玛蒂尔德问,你怎么不去问候巴勃罗?帕斯说我不敢。玛蒂尔德说,你去吧,他会给你一个拥抱。结果两人一见面,聂鲁达拥抱着帕斯说了一句,孩子,你一点儿都没变。帕斯说,你也没变。两人就和好了。在帕斯跟聂鲁达成为冤家对头的时候,他们互相在内心都承认对方是伟大的诗人,我认为这就是真正的知识分子。”
活动的最后时刻,主持人邀请两位对谈嘉宾分别朗读了一首聂鲁达的诗歌,赵振江选择朗读经典长诗《伐木者醒来》片段,将聂鲁达最具代表性的文字分享给读者;吉狄马加则选择了诗人后期的作品《从那时起,至何塞·卡瓦耶罗》,感受诗人对朋友的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