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六人行：王学芯、中海、龚璇、邹晓慧、成秀虎、王明法 ｜从未见过的月亮 | “月亮之诗”

 

面前的月亮 
 
被树梢掰开的月亮
此一半的另一半丢失
六十五年    磨钝的两个尖角浮现
云或寒霜的偏向    南风中的西风
如此凉爽
近乎
干涸和硬化
 
气流隐隐纷飞    
滑落一颗颗捏住过的彗星
很薄的天和心与手
像道弧光一闪
变得猝然
和
洁静
 
仰卧的苍穹
吹了一口气的脸庞如同飞翔的躯体
面前的半轮月亮
长长的云朵
浸溽着
又一场
阵雨 
 
 
从未见过的小路
 
在城市边缘
从未见过的小路或山的泄露之地
砂岩凸起　被树木的苔藓覆盖
 
没什么人知道这个地方
我结合进感觉　由窄变宽的清凉空间
全是长长的光线
 
手在岩上摩挲
使劲握住的一粒石子　仿佛久了
就能变成钻石
 
高出的青翠绿坡
远处城区如同一团二氧化硫烟雾
掠过低低的云层
 
齐腰深的灌木丛里　虫鸣窸窸窣窣
一只白鼬 或我称作的黄鼠狼
嗖的一声曳动了树荫
 
大簇肥硕野花
桃红色浅黄色和独根草五彩斑斓
粘连着陡峭的寂静
 
世界天翻地覆 疏落的温柔
完好的花瓣纹理
不动声色
 
无话可说的地方
耳边的风打出一个响指
为我的深入显现一道瑰丽的斜光 
 
　　作者简介：王学芯，生在北京，长在无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参加第十届青春诗会。获郭沫若诗歌奖；获《星星》年度诗歌奖、《作家》第三届诗歌奖、紫金山文学奖、中国第五届长诗奖；获《诗歌月报》《十月》《扬子江诗刊》《诗选刊》《文学港》等刊物年度诗人奖；获名人堂十大诗人奖；《空镜子》获中国诗欹网年度十佳诗集奖。部分作品译介国外。出版《双唇》《文字的舞蹈》《飞尘》《迁变》《老人院》《蓝光》等13部。

 

天机
 
在积木勾搭与坍塌的玄机中，木工房
飞溅的碎屑是制密者，一个重心分裂
成无数对正负的精神漫游者，而积木
将它合而为一。勾搭在虚无边界内
易于变脸的星空，坍塌后
稳如北斗星的结构，永恒的方位
和永固的重心汇聚——人格化道
在不可知论中，漏下时空的法线
 
这和月亮置于我们头顶一样
月亮内部快速思考的大脑呈白色
地月合一，而长久的注视使眼睛
积满尘埃。这秘密木屑知道
在比喻时被恰当的锯子粉碎而誓不为
瓦全。为了证实这三角结构的牢不可破
月亮锯掉了亿万分之一枯萎的手臂
 
他用锯出的斜角告诉我发亮的一半
太阳是大件积木，我从它碎掉的火
取走秘密。另一半是月亮的脸
它对天外访客一一积木，抱以冷笑
将我的仰望木屑般忽略
 
从大嘴中释放的另一个我
——进化后的人类，发声法仅限于
单一的嘴，在平衡性中分解字母与声调
重心的一些叛逆者，维持他的好奇
他从道中步行而来，皓月当空
而我不知道皓月是什么
脑中积木正在重新构筑一个重心 
 
 
新月
 
你不能确定的日期，回到夜晚
新生活从月头到月尾
是个轮回，少许盐
只需重复，你的三餐
 
月朏星堕，窗前些许白银
在争论中化开。老房子拆了又建
新植果树成排，但都不是你的
刚刚卸载一个旧游戏也不是
围墙内的月色，从地里生出来
这才是你越来越苍白的唠叨
 
我听到的第一声鸟鸣，是个秘密
凌晨，那些匆忙醒来的叶子
在风中交换白银
 
而你在第二声鸟鸣到来后
起身。看见和好如初的月亮
正用河水洗脸 
 
　　作者简介：中海，江苏张家港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海军航空大学，大学时代开始文学创作，大量作品见《诗刊》《中国作家》《十月》《钟山》《解放军文艺》《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雨花》《红岩》《山花》《滇池》《江南诗》《诗林》《诗潮》《中国诗歌》《诗歌月刊》等各类报刊杂志，诗歌入选多种诗歌选本。著有中篇小说集《碎片》，长诗集《终剧场》《中国梦》等5部。

 

 
月亮

面前空空如也。月亮躲进了云层
见不到叱咤的光亮。暗黑中
一个盲人，怎么会去深究
哪里是斜坡？哪里有深坑？

往前半步，就会坠入山崖
而后退一步，那些忽略的事物
生长的欲望之念，向着夜空
讨得一丝星光
月亮的城市，冷暖自知

我见过，嫦娥奔月的孤独
也见过吴刚伐树的悔恨
不同的目的，把天界唯一的生活
搅成悲怜的神话，只为纪念善意的良宵

谁，藏身幻想？却已是遥遥无期
没有灵魂，桂树与玉兔的凝望
爱恨和情仇又怎能祛除？
怀念的日子，正洗净锈蚀之迹
耳边低语的一切，谁，自信过度？

暗黑裹挟的虚空，被夜惊醒
最大的空洞，都藏于盲人的身体
不必坐在光的上面
那些躺在心里的意愿
如失眠的花朵，找不到光的种子
即便掏空自己，也不会有思考的眼睛
修复热爱的光
他，闻到的声音
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痛
泪水打湿的体温
早已深入夜的肋骨
唯我，想以爱
去补偿阴晴圆缺，等待一个人的纯真

月亮笑了。我会
把穿梭的记忆
织入不该沉睡的梦里
好好讲一个明天的故事


桂枝香

登城墙远眺：帆樯卷起风影
揉尽一江深蓝。夕照空巷
酒肆青旗，拂过屋脊。沉默之外
谁，闻到秋草的枯味？

故国不在，六朝远去
磨砺的壮怀，藏起金属质感
商女何往？有人逼我夜泊秦淮
多余的词曲，犹唱后庭花

雾中，疼痛在记忆深处
无法消隐血色花朵。将临的时代
让年轻的身体，陡生一些悲伤
不可思议的灵魂，漏下蹁跹的色彩

我，想遗忘的名字，写满整张白纸
一块巨石上，碎片似的笔划无力拼湊
只有我内心的独白，驱逐幻象
走近生命的辉煌

即使死过几回，一片清澄与明亮
难以割舍的心事，不再蠢蠢欲动
谁，甘心流泪，只做一辈子傲慢的奴？

　　作者简介：龚璇，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在《诗刊》《中国作家》《十月》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600余首。有作品入选各类年选，出版诗集《或远，或近》《灵魂犹在》等7部，主编《中国诗选（双语版）》（2017－2020）等7部。多次参加世界诗人大会。获2012年诗歌月刊年度诗人，第二届中国（佛山）长诗奖，郭小川诗歌奖，网民首选中国年度诗人榜，2019年第39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中文诗歌创作一等奖。诗集《灵魂犹在》获中国诗歌网2022年度十大诗集。

 

在城市里还能看见月亮

很久没有看月亮了
其实月亮也不认识我
在一条通向你的道路上
你是否张开了泥土一样的拥抱

一个人坐在城市高楼的半山腰
什么都可以想，除了爱你
相同的人群看到不同的空间
多少人像我一样不断地寻找自己

有人说能看得见乡愁
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我还能认得她的样子
恍惚之间长出了不少皱纹

只有遥远的村头与村尾
还是你原来扎马尾辫的样子
只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还像我们从前憨厚的样子

什么时候我们还能紧挨靠在一起
像什么也没发生，像一点怨恨也没有
今晚我就像一个磨刀的人
把城市的月光磨得锃亮


传说是白色的

传说乌鸦之前是白色的
它为了啄天地之间的黑
每啄一下,它自己就黑一点
而人间就明亮一点

每当我看到乌鸦的黑
心生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打开每一扇窗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让每一个空间都洒满光芒

我们尽量不去想乌鸦原来是白色的
夜晚收留它的灵魂伴侣
一只白喜鹊被月色吞食了
只留下一幅灯光剥离的残画

早已黑得不能再黑的乌鸦
无法对抗蜂拥而至的历史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光芒中产生
又在不可描述的虚无中消失

　　作者简介：邹晓慧， 出版诗集《纯粹》《回归》《六如》等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文学》《诗刊》《花城》《钟山》《北京文学》等期刊发表诗歌作品，入选中外多种选本，获奖若干，现居江苏常州。

 

面前的月亮

富硒的村落，潮湿中有躁动
一个平日温驯的词
带来整个雨季的桀骜时刻
一场雷阵大雨后
微风吹走空气中凉意的虚线
奇蒿的小白花带来陌生的颜色
夜深人静之时，大山村沉入奇异的宁静
天空的亮色不知从何而来
环山的墨色凝聚着白天的喧腾
站在山村的高处
俯视山脚下——
万家灯火照亮山谷
所有的树木还在黑暗中研究天空
明月悄然抵达对面的山峰
如圆镜
在山头缓缓移动

   2023年7月于安徽石台大山村


上弦月如镰

新月初升，暖风与寒意之间
高古之意刻在微亮的苍穹

有点势单力薄，无碍独行
独行中略带忧伤孤傲

绝对是旁若无人的姿态
就像君子守贞，抱朴守中

间或有云朵，微风吹动
没有固定的方向

上弦月如镰，割断月光下
无病呻吟的情思

　　作者简介：成秀虎，诗人，出版有诗集《心灵在黑夜飞翔》《浪漫的沧桑》《抵达》《风也起身》四部。《风也起身》荣获第七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诗歌奖。现居南京。 

 

面前的月亮

离开好莱坞星光大道
我们沿着海岸山脉爬升
千橡镇踞伏在山顶平坝上
汽车大灯推开海雾的薄纱
我们盘旋上山，越野车满帆
逐浪前行。在回环弯道
一再露面的桉树、仙人掌和瞭望塔
令人生疑。风景单调而重复
一个长坡考验输油泵的持久力
而刹车声惊飞乘客的昏沉
所有欠身前倾的目光聚焦在
光棒刺中的路面——
一轮硕大的圆月把大半个身体
悬停在坡顶的道路中央
在月轮的靶心，一个漆黑剪影静止
两支长耳竖起胜利的标志

我们关闭车灯，我们屏住呼吸
我们和兔子共享面前的明月
我甚至忘记了大洋彼岸的此刻
正是旭日初升的清晨


在匡山道中

山岚里负氧离子拥抱梦尾的甜
袅袅炊烟清洁睡眼的酸
在匡山的第一个清晨
听鸡鸣三省，多么亲切
那些久未走动的远亲
藿香、紫苏、小茴香和蛱蝶
在香榧树的阴影里接喋有声
山泉找到低洼，又在更低的深潭
举手相招。水会一直追赶着水
直到大江大河，直到汪洋的海
我在向上攀爬，向着天际，向着
那高逾百尺，“手可摘星辰”的山尖
汗水成溪，一路来到唇边
一路沿着脊背的悬崖坠落
汗水的苦咸，在眉眼处洇化
潴留、汇聚，一湾生涩的湖
勾勒出微笑的弯月
想消解苦，必得继续向上行
一座被苦命名的房子等在山顶
在那里北风带给植物的清寒
在梢尖凝成滴滴凄苦
当累积的苦围聚成渊
便有反弹的甜涌出深喉
苦斋主人或许是如我一样
在往返于山顶和谷底的匡山道中
豁然发现了苦与乐的转换

　　作者简介：王明法，江苏扬中人。诗作见于《诗刊》《十月》《扬子江诗刊》《作家》等。入选多个年度诗歌选本。出版诗集《三角洲上》《融雪》，散文集《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