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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红松读沉河:吾与我的深度交谈

——沉河的诗心与佛心

2022-11-07 作者:红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诗人沉河的诗,是心灵之诗,是觉悟之诗。诗人沉河的诗,就像“庄周梦蝶”中的那只蝴蝶,在天地之间畅游,在诗魂之间畅游,在天地大道与诗魂之间畅游。
作者简介

红松:范宏伟。石河子市作协副主席。1991年毕业于辽宁石油化工大学,大学期间开始接触朦胧诗,开始写诗并于1989年获《诗刊》《青年作家》《星星诗刊》《川南文学》联合举办的“1989·中国杯”全国青年诗歌大奖赛佳作奖。先后在《星星》诗刊、《绿风》诗刊、《诗选刊》、《诗歌报》月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

  佛,不在于你信不信,而在于你的心中有没有,而在于你悟不悟。尽管诗人沉河至今不信任何宗教,但对宗教精神及宗教情怀的感悟却并没有在诗心与佛心中缺位。诗人在《无论》一诗中写道:
  情系基督心向佛
  身处道家学做儒
  基督教宣扬圣爱,宣扬人与人之爱,宣扬博爱。佛教宣扬慈悲,慈为慈爱,悲为悲悯,慈爱是予以快乐之爱,悲悯是同情心、同理心的具体体现,是推己及人之爱。在此基点上,基督和佛的爱是相互契合的。
  道家讲究天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儒家承认“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同时又宣扬人道,又认为天地不仁,而仁在其中。
  儒家宣扬仁爱,宣扬“仁者爱人。”宣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宣扬同情心、同理心,宣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由此观之,诗人情系博爱、慈爱、悲悯,身处天地大道之间,学儒、做儒,更是宣扬仁爱。这所有的一切,其实并不矛盾,而恰是一种大智慧的体现。正所谓万流归宗,大道归一。
  作为一个诗人,独立于天地之间,既遵循天地大道,又特立独行,坚持自己的高洁操守,何其令人钦佩。
  
  诗人在《无论》一诗中说:“人间动静太大/久已不闻雷声”。是的,人间并不缺少动静,而且还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大动静。但船来船往的河流中,无非还是原来的那两艘船,一艘为名,一艘为利。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此而已。
  但所有的这些喧嚣和喧闹,只不过皆是都市肥皂剧和古装剧的不断重复上演,不同的只是换了个马甲而已。而诗人所期待的,是振聋发聩的世纪之声,是家国之声,是江山之声,是人与自然和谐碰撞的春雷之声。
  诗人想得大孤独、得大寂寞,从而得大觉悟、得大自在。然而,现实毕竟是现实,人们毕竟生活在生存之中,必须为生存空间相互倾轧。诗人在《五十一岁记》一诗中写道:
  我们捉住土做房子
  捉住木头做家具
  慢慢地,我们捉住火
  捉住水,捉住金
  我们胜利了,再互相捉
  显然,诗人已经厌倦了“互相捉”的生活,因为诗人已经看到了这个故事的悲惨结局。诗人在《无论》一诗中写道:
  尘土在风中活着
  落叶在风中活着
  风太大时,房子也在风中活着
  只有风死于其疲于奔命
  在各种各样的风中,在歪风邪风和阴风中,事物的本原并不会改变,改变的只能是状态。这便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真正含义。可悲的是,风,至今不悟。请看,各种运动一来,风就会因风而动,就激动了起来,就兴奋了起来。风甚至或根本就没有弄清楚风起于何处,就更谈不上风起的原因。
  风,也只有风,死于疲于奔命。所以,我们不要成为风,更不要为风所用。诗人在《血》一诗中写道:
  做一个好人容易,做一个义人太难
  我没有献出一滴血,我仅做到了不再吃一滴血
  做一个好人,只需要在随波逐流中维护公序良俗就够了。但作为一个义人,则需要额外的清醒。有时,做一个义人甚至需要逆势而动。诗人在《倒走》一诗中写道:“偶尔,一个拿着饭盒的人经过我/一个要去卫生间的人经过我/一两个无所事事闲逛的人经过我/他们提醒我人间尚在/是的,人间尚在,我倒走如飞/我没有逃离,只是一个抵抗者/抵抗着远不能抵抗的时间、命运/和所有的迷途”。
  倒走,做一个时间和命运的抵抗者,抵抗人间的迷途,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啊!此时,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依稀沉河模样的白衣诗人,在茫茫荒野,正背负着大慈大悲的真经,逆风独行。
  
  诗人赤子之心未泯,在《秸秆记》一诗中写道:给我烈火吧,我不要这/漫无休止的腐烂/请让我燃烧/化作青烟与尘灰”。诗人不愿碌碌无为,因为诗人深信,积多大的善因,才能得多大的善果。诗人在《一轮明月》中写道:
  这也像一轮明月:
  经受住多深的黑暗,才有着
  多大的光明
  而积善因的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的不仅是苦行,还需要从苦行中尽早觉悟。悟了,得大自由。不悟,一切都只是幻影。诗人在《五十二岁记》一诗中写道:“跳出银河系,还在宇宙中/也许自由的真正含义是/没有参照点/道家说无为无不为/儒家说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为”总在那儿住着/《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即便是跳出了银河系,还生存在宇宙之中。自由本身是没有边界的,而各门各派的自由,却各有其边界。
  道家的边界是无为,进而无为而无不为。儒家的边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时是明知不可而为之。
  那么佛家呢?《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有为,就有了“色”与“相”。有了色与相,就不能“无色无相”。就不能“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佛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但若修得此番境界,却是谈何容易。诗人抄经为乐,也就逐渐有所感悟。诗人在《五十二岁记》之中还写道:“抄经间隙,把手中之菩提串/抛向空中,再接回手中/这不是“舍得”的道理/这是治疗颈椎病的方式//长此以往,上天降下的东西/也可能快速地抓住吧”。
  如此,便顺应大道了。上天自然降下的东西,诗人也会自然抓住,岂不美哉!岂不快哉!诗人在《致东湖》一诗中写道:“我喜欢这一片东躲西藏的水/它身边敦厚的珞珈山、南望山、磨山/我喜欢这个保持了旷野面目的道场//人世无常,我选择站在水的一边/做个赤子吧!听从阳光与风的安排/醉眼蒙眬,身体像条鱼样轻灵”。
  
  诗人禅修、悟道,并不拘泥于形式。诗人追求的是法门,是菩提,是灵台明镜。诗人在《桥》一诗中写道:“我见识过一座桥的诞生/它从两岸各自伸出的手/最终紧紧相握,达至永久的/和解而非对立。在桥上面/渡,所有的渡,只与自我有关/我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这一切都是自渡而已”。
  当一座桥,从两岸伸出手来,就完成了觉悟过程,就已经在自渡。此时,此岸既彼岸,此身既是菩提。但渡的过程并不是拐弯的,更不是直来直去的,它需要亮度、清晰度、对比度、锐度、角度、曲度、弧度,需要在时间和空间之中完成一个华丽的转身。在《桥》之中诗人还写道:
  我没有见过一座
  拐弯的桥,但它总是有着
  生活的一定弧度。让我在桥上
  总有所停顿,上仰天,下俯水
  水天合一。
  水天合一之处,既是天地大道合一之处,正是自渡完成之处,正是觉悟之处,也正是理想的彼岸。
  只要心中有佛,只要心中有道,则到处都是修行场所。人生本身就是一个修罗场,有希望,也有失望。当我们希望阳光灿烂、岁月静好,却往往骤然风云突变、电闪雷鸣。而当我们正准备乘风破浪、大有作为,却往往瞬间山宁水静、月白风清。
  命运有时就像一个玩笑,不停地将你捉弄。而恰是这种人生无常,才能使你体味生活的艰辛、生存的严酷,才能使你体味生之意义。在各种生存场景和生活角色中,你蓦然间见心见性了;在某个时空和灵魂的切合点,你刹那间幡然醒悟了,你终于大彻大悟了。诗人在《守本真心》一诗中写道:
  我见过一个大师,他本应该在牢里
  却在一座庙里。大师说,处处是道场
  庙宇也是牢狱。可我也听说过
  一个大师,本应该在庙里
  却在牢里,他也说过,牢狱也是庙宇
  
  《守本真心》是诗人创作的一首四百行左右的长诗,不但诗味浓厚,哲学意味和禅学意味更是妙不可言。诗人在诗中写道:“禅房里,一根枯枝/成为供奉;每一片死去的茶叶/都飘来了生动的香味//六祖慧能,那也是个喜乐的人/拈花一笑。花,美而芳香/笑是开放的、干净的”。
  禅房里,当枯枝成为供奉,死去的枯枝,就有了某种神圣。每一片死去的茶叶,都飘来生动的香味,茶叶,就有了新的、更加芳香的生命。一切,其实都并未离去;一切,虽死犹生。
  此时,诗人想到了拈花一笑的典故,想到了六组慧能的喜乐。花,是多么的美丽而芳香;笑容,是多么的开放而干净。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佛的,诗人并不能因此而不迷路。请看接下来将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想去五祖寺,甫一出门便迷路
  出得门又迷路。已到中途
  还是迷路。因此
  我通过一条叫迷的路
  到达
  之后,诗人就有了迷路的经验,也因此参悟了怎样不会再迷路。诗人接下来写道:“引路塔告诉我/路拐个弯后还有路/分路塔告诉我/一边是来路,一边是去路/在没有分路塔的地方/来的路也是/去的路。管它呢”。
  诗人说,在朝圣的路上,在迷途的路上,一定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引路塔会告诉你,路拐弯之后还有路。而每当你处于人生或事业的岔路口,就会有分路塔出现,指引你的来路和去路。
  诗人接下来写道:“心如明镜/在污浊里,便装满污浊/在干净里,便装满干净/在光明中光明,在黑暗中黑暗/如果它蒙上了尘垢/便永远是尘垢/慧能说,心在哪呢/明镜在哪呢”。
  至此,诗人在诗中大幅留白,用提问的方式,促使读者参悟。是啊,明镜在哪儿呢?其实这涉及到了一个禅机,里面还包含着一个小故事。
  禅宗的五祖弘忍为了寻找接班人,命门人各呈一偈表明自己的悟境。神秀呈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慧能亦作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诗人似乎想在这里告诉我们,你之所以黑暗,是因为你在黑暗中无法自我照见。而光明,恰是光明的反光,恰是你的自我照见。神秀的偈语相当高妙,他虽身居显位尚能不时拂拭灵台明镜,使其不惹尘埃,这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于滚滚红尘之中,使法身不为外界所困扰,不让妄想把真心自性覆盖,谈何容易。
  而于六组慧能而言,心在哪儿呢?明镜又在哪儿呢?显然,六祖慧能并不是想抹杀人心和觉悟,而恰是在大彻大悟之后对心和明镜有了更加本质的认识。慧能的意思是:尽管你的境界已经很高,但不要为自己所取得的成绩、取得的功果所困,要无喜乐之心,才能一切放下,才能:“无喜无悲,无殇无悦。”
  
  诗人的参悟是走心的,不但用笔抄经,还时常在生命中体味各种形式的抄经。诗人在《以水抄经》一诗中写道:“此时无笔,以手为笔/无水,哈气成水/无纸,在空中写着//边写边看它还是空/我热爱这不留痕迹。”诗人在以水抄经的过程中,不断将自己放空。
  诗人的参悟是全方位的,既走寻常路,又常常另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诗人在《竹篮打水》一诗中写道:
  最后一次,我用竹篮打水
  看着这闪耀光亮的竹器,突然
  发现了它的干净:每一次打水
  它只是清洗了一次自身
  我提着空而干净的竹篮
  到含笑远去的师父前
  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不,每打一次水,竹篮都是在清洗一遍自身。水的点点滴滴,已将竹篮滋润,已将竹篮洗净。诗人在一次次的竹篮打水之中,逐渐洗净了功利,显露了自性。
  不能不说,诗人真是一个大智慧之人,竟然从普通的双手机、双号、双微信号上寻得了禅悟的突破。诗人在《吾是我——给庄周》一诗中写道:
  我在旧手机上装了个新电话
  申请了一个新微信,并命名:吾
  我让它只有一个联系人:我
  一个好友:我
  夜深人静时,一个拨响另一个
  我说话给吾听
  诗人在吾与我之间,相互砥砺,相互激荡。吾与我互为孤独,互为照见,互为依存,互为抚慰。在吾与我的心灵微循环之中,吾与我时而一分为二,时而合二为一,从而成就内在的自我完善、自我超越。
  
  诗人沉河的诗,是心灵之诗,是觉悟之诗。诗人沉河的诗,就像“庄周梦蝶”中的那只蝴蝶,在天地之间畅游,在诗魂之间畅游,在天地大道与诗魂之间畅游。
  
    红松2022年7月19日
诗人简介

沉河,本名何性松。1967年12月出生于湖北潜江。1990年毕业于湖北大学中文系。主要写作诗歌、散文等。曾出版诗集《碧玉》、散文集《在细草间》等。2012年创办长江诗歌出版中心,统筹出版《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策划出版“中国二十一世纪诗丛”、中国新诗季度选本《诗收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