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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开物,万念新放

——读王童诗集《寻找旅行者一号》

2022-07-05 作者:齐凤艳 | 来源:长江丛刊 | 阅读:
王童的航天主题诗歌中,虚构与想象的分量很大,文学就是一种虚构,一种想象。“但是,文学的名字也叫现实,它带给读者比真实还要真实这样一种向往。这就是文学带给我们的奇妙的经验……文学就是介于梦想与现实之间的一种转换,而且是一种很特殊的转换。

  拜读完王童诗集《寻找旅行者一号》,轻轻合上书页,我的目光重又落于诗集的封面。那竖向书写的书名是升腾的火箭吧,是诗人仰望的目光迸射吧,是他的遐思扶摇直上九万里吧!在黑色的背景如夜空中,它们一起向着宇宙的奥秘前行、飞升和探索。而那一团腾起的金色云烟是智慧的火焰,是情思的绽放,是语言之粒子撞击出来的璀璨,而这智慧、情思和语言一起辉映着这部诗集中所反映的广博内容、诗人悠远的历史文化底蕴和天上人间关爱。

(一)

  寰宇未知辽阔,人类好奇心无限。“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王童也是古今中外仰望天宇的人们之一。小时候在田野与山丘上看夜空时,他偶尔瞄到的一两颗从头顶划过的流星。流星虽然陨落了,它们在他心中升起的幻想却从未泯灭。墨子的木鸢是失败的,但是那想象力和探索的心总是在一个个挫折后,又启程。当1977年9月5日,旅行者一号飞上太空,少年的王童一定是欣喜若狂的吧。“这宙斯的统治/这朱庇特的威严”被打破,他们用雷霆战盾构成的森严壁垒被攻陷。他们曾经喝令人类“退出去”“快躲开”,但是人类从来没有放弃对奥秘的追逐,王童在长诗《旅行者一号》中写道:人类要“奔向那彼岸/奔向那燃烧/奔向那辉煌”。并且,在诗人这里,人类探索宇宙的理想有美好的愿望:“除去那日脸的黑子黑斑/焕发出青春喷薄的容颜”。

  读长诗《寻找旅行者一号》我想到了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中的几句话:“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寻找旅行者一号》以寻找飞船为发端,俯仰之间,铺陈古今,遐思之际,追思历史,言语之隙,叩问人事。诗人上天入地,无论是宏大事件还是琐碎人情,皆在诗中或思辨,或鞭笞,或同情,或诘问。地球是宇宙的一分子,人间真实发生的事情与幻想同样错综复杂,这里德性与荒谬同在。哲学、爱情、食粟、诗歌、历史、宗教、艺术、战争,都囊括在诗中。寻找旅行者一号也是人类历史文化的钩沉之旅。

  王童赞颂科技使探秘宇宙成为可能,亦暗示科技不能用于战争和杀戮,由此我读到了诗人的批判精神。比如在长诗的《天谴》小节王童写道:“PM2.5 PM10是何物/是绩效管理/是人的贪欲/它们躲藏在舌苔下面”,“推土机铲平了绿地/狂风扫荡了草原/汽油机柴油机/推动着一辆辆咬噬的棺材/水泥钢铁化肥硫磺侵蚀着温湿的沃土”。王童在思索健康发展,王童也思辨战争与和平。比如在《板门店》中有这样的诗句:“冷战的眼睛从窗口向外观望/饥渴的恋心在赞歌声中传递/突破三八线,去拥抱一个至爱/越过北纬度,春香的冤情欲重申/跨过分界线,割断的时间分秒亲吻”。 在长诗的第13节《一带一路》中,我看到了世界祥和的画面:“神勇的中国开路者/让高铁穿越而过/一路向中亚/一方去西亚/欧亚大动脉贯通/俄罗斯新郎新娘穿上龙凤新衣/日耳曼机师品尝鱼香肉丝/吉林兄浙江佬喝上了德国啤酒与秋林格瓦斯/塞纳河上的浅月/金字塔上胡佛的眼睛/交织在了故宫的角楼上”。由这些我看到长诗《寻找旅行者一号》中爱人、爱自然、爱宇宙的思想情感。在这首长诗的结尾,诗人写出了发自肺腑之言:“层出不穷的飞碟你打开舷窗吧/我们愿与你拥抱相欢/我们想同你接吻相爱”!在一次访谈中王童说:“人定胜天是违背常理的,人要顺乎天意,人和物兴才是大道理。”这也是《寻找旅行者一号》隐含的哲思。

(二)

  长诗《寻找旅行者一号》之外,诗集中还有24首航天诗歌,读这些诗歌,我想到曹操名作《观沧海》。在王童诗句的汪洋,“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在他要容纳天下万物的心海,他游目骋怀,“幸甚至哉,歌以咏志”。王童是浪漫的,给他一座山寺危楼,他手可摘星辰。我在他丰富的联想中,看到一种目力高远,一种壮志凌云。举头仰望,王童思绪万千,想象飞翔,写出了一首首歌赞中航天事业的诗篇。在《升起来了》诗人写下这样的诗句:“我已登月,我已上天,/我点燃了另一盏明灯,/我划破了另一层黑暗。/那奇异的环形山,那隐约的珍珠泪,/垂挂在我的眼睑,让我涌起攀登的欢乐。”诗人对科学家们演奏的“中国狂想曲”充满了自豪感。

  “今天,中华民族正阔步行进在实现伟大复兴梦想的宽广大道上。伟大梦想的实现,需要伟大的精神力量。广大有信念有理想有抱负的文艺工作者,应当在新时代新征程中,以更高昂的旋律、更壮美的画卷、更豪迈的诗篇,凝聚起中华民族一往无前的伟岸力量,树立起中华儿女筑梦前行的豪情壮志。”(摘自《文艺报》2021年12月18日文章《更加自觉地为时代和人民谱写新史诗》)王童的这些航天主题诗歌,表现了一位诗人勇立潮头书写时代新篇章的自觉。而且在他心中,中国的航天事业也的确是值得歌颂的:“在那昼夜旋转的经纬度上/我们丈量出了彩虹飞舞的尺度/在那黄道与地平圈的交角里/我们穿越了天帝的宫廷/我们的火炬传递到了这里/我们的国旗插到了天岸/我们要催醒天国的沉寂”。

  王童歌颂科技的进步,航天员的英武与慧智。在《含章天挺起》中,诗人写道:“幽邃的大脑灵动出窍/剥茧的巧手滑向毫厘/火焰要再次燃闪/剑魂要擦亮出鞘”, 再比如“航天员为再生的仙女/设计师插上云巅的翅膀”(《相会月宫》)。诗人的词语精炼,比喻恰切自然,形象生动夺目,且富有时代感。诗人将古今中外的传说编织进他的诗作,诗句中大容量、高密度、上天入地、古今中外的典故,使我读之,有一种被拓展的感觉。王童的航天主题诗歌中,虚构与想象的分量很大,文学就是一种虚构,一种想象。“但是,文学的名字也叫现实,它带给读者比真实还要真实这样一种向往。这就是文学带给我们的奇妙的经验。……文学就是介于梦想与现实之间的一种转换,而且是一种很特殊的转换。通过语言,把现实的东西、梦幻的东西扭结在一起,交给我们读者,让我们消费。”(欧阳江河语)在王童呈现的这个文学现实里,我感到神奇、美丽、真理、意义的交织,这是诗歌的想象力与社会性的融合。诗集中的《望舒·鹊桥》《私奔的月亮》《穿越太阳》等都是这样的别具一格的诗篇。

  我看到,王童一直没有停止他的航天诗歌的书写,比如新近的组诗《嫦娥的眼睛》《圣洛朗的眼泪》等诗作。在《嫦娥的眼睛》中有一行诗:“她和人类对视交流着。”在《你好!火星》中,人类与星球的交流已经从眉目含情发展为声振寰宇的一句:“你好!”这跨越四亿公里的抵达值得击鼓相庆,值得摇旗呐喊。此番,击鼓与摇旗皆不是为了战争,宇宙飞船不是战舰,人类来火星是“探亲旅行”,是屈原天问篇章的续写,是要在这里播种稻谷。

  中国航天人为实现美好的愿望,历尽艰辛,锐意进取,不断开拓,王童写道:“长征五号垒起穿越火焰山的天梯,/红军团跋涉到了遥远的天涯。/突破那瘴疠肆虐地球的屏障,/闯过那阻挡神舟起航的封锁线。”星际探索也是全世界人们都在致力的伟业,最近几年,中国的航天事业取得了大发展,王童在诗中提及了几位中外科学家和航空事业中的术语、理论等,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关心和热爱中国的航天事业的,所以他才会讴歌人类对太空、对宇宙空间执着无畏的探索精神。

 (三)

  宇宙浩瀚无涯,人间亦历经千年。如果说王童因其航天诗歌的独具特色而享誉,那么,我亦看到在《寻找旅行者一号》中,航天主题绝不是王童书写的唯一主题,王童诗歌主题是非常广泛的,并且与现实社会生活联系非常密切。就像周庆荣的一句诗句所说的那样:“我认真地望天,却说出自己对大地的热爱。”王童的航天组诗中有一首以“地球,我望着你”为题,此六字在诗的开头、结尾和诗中共出现15次,表现出诗人对地球与人间的深情。这深情里有对它的幽怨,有对它的诘责,有对它的爱恋和祝福。无论哪一种情绪或情感,我都从中读出一颗赤子之心。比如在《地球,我望着你》中有这样的诗句:“我要把你拯救,我要把你推出毁灭”,“我的兄弟姐妹,我的鹤子梅妻/你们将在乐土上脱胎换骨/你们会亲如手足万世长久/我遥望着你,地球”。

  读王童的这些非航天主题诗歌,我感到更加亲切,因为这些诗歌中由日常人物事件引起的诗人的或回忆、或纪念、或伤感、或喜悦、或冥思距离寻常日子更近,更容易产生共情。我最感动的是王童为一位名叫韩四小的人写了一首诗。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没有任何关于韩四小的信息。他只是诗中所写的一位苍老的以修鞋为生的“杀了五个鬼子”的“傅作义的兵”。诗中都是白描,但是读起来却令我动容。普通人的样子更是生活的样子吧。和他纪念盛中国的《余韵》、纪念作家红柯的《遥远的红柯》相比,这首《韩四小》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更能反映出诗人的悲悯和慈悲。悲悯和慈悲都是仁爱的表现。执着地、真情地去抒写世道沧桑、生命悲欢和对美好社会理想的追求之心,这就是一种充满社会关怀、现实关怀、人类生存关怀的富有人文主义精神之心。

  《油菜花与村姑的头巾》也是这样一首关怀社会和现实人生境遇的诗作。诗人为我们展现了农村生活的几幅场景,一方面是娇艳繁茂的油菜花,游人络绎不绝的乡村游,另一方面是留守老人内心的孤寂和房屋上凋敝的炊烟;一方面是现代化的交通与通讯设施设备,另一方面是久盼不归在外打工的农村青壮年人,好客的村人迎来了外地人,却盼不回自己的子女,打工仔寄回了钱却不能陪伴父母和婴孩。这一厢油菜花金黄地明快着,游人开心玩乐着;那一厢一个房舍里,“没人来吃无宾来餐,灶火冰冷地躺在一旁”。艾青说:“我们的诗神是驾着纯金的三轮马车,在生活的旷野上驰骋的。”这样贴合生活,反映生活的诗无疑是很宝贵的。

  王童是一位在摄影方面亦有专研与丰富实践的诗人,我看到他常拍圆明园,而诗集中恰巧有一首《圆明园的雪与血》。行走在雪后洁白、宁静中的诗人摄影师的内心一定是不平静的,大雪掩盖不住历史里屈辱的火与血,也掩盖不住残存屋檐上精致的雕刻,正如大雪凸显了草木亭台桥廊轩阁的形与韵。雪后的圆明园是美丽与悲壮的互相渲染。如果说这首诗在情景交融的前提下情感的涌流要同时淹没圆明园的雪与血,那么《古镇秋月》则是另一种风格。在这里诗人达到了步伐与心境的共同闲适,内心的和谐与景物的典雅无缝匹配。诗人缓踱慢移,从树梢、水中、窗棂等不同角度观赏月亮。树梢的抖动,秋水的泛波都如丝弦引逗着诗人的遐想。“街的恍惚/二十八房宿的迷离”是诗人的渐入佳境;“桂魄尚未圆收 寸尺椭镜斜照”是诗人的在古镇生出的古典诗词中的韶韵。诗的结尾,“重重氤氲”中,古镇貌似隐于夜色里,然而一经凝视、回忆和憧憬,它还在那里飘舞着银辉的云袖。由此我们看到诗人的心与世界的契合是多样态的。

(四)

  提起笔来写这篇读后记,想说的真的很多,因为《寻找旅行者一号》这样一部厚厚的诗集中融会的内容、思想、情感、哲思的确是广大的。但是限于篇幅,我只能做一管窥。在准备结束我的这篇拙文的时候,我不想重复前文中的一些概括性语句。在这个结尾,我更愿意从我对诗集最后一部分即诗体小说《懂事的年龄》的感知写起。

  读《懂事的年龄》时我觉察到自己有读佩索阿《惶然录》的心境。《懂事的年龄》中的“我”有疑问,爱发问;有脾气,守性情;固本真,不事故,不俗套。“我”的那种张扬也是醒目的。这是一个有诗人气质的人,他那“毫不连贯、若隐若现的胡思乱想经常就沿着狭长的楼道向户外延伸,延伸到都市的闹声中,也延伸到空冥的宇宙的黑洞里”。读王童的诗,我思忖《懂事的年龄》中的“我”应该有很多诗人自己的影子。他就是那个将现实生活与宇宙都纳入自己的观察、冥思和书写中的人。而《懂事的年龄》中那句“我”“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东走西行,不知道目标在哪里,好像只希望在晚风中清洗一下自己”让我联想到诗集中的那首《再生》。在这首诗里,诗人要将腐朽、贪欲、衰弱、僵化、固步自封、狂妄自大等都毫不吝惜地赶进“原子弹爆炸的空间”,“让陈腐的细胞注入新的基因/让旧我和新我展开你死我活的搏杀”。在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生长过程中,一切都要兴利除弊,个体需要自新,时代需要进步,社会需要向前涌流。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再生》中,王童写说“天工开物/万念新放”,宇宙中,中国在发展,时间不停歇。王童一边“为再生的崛起干杯”,一边记录着碧落坤灵间的音响,就像他在长诗《寻找旅行者一号》第9节中写道:“我活不到二百年/我会延续亿万个光年/我将重新开辟又一个历史的源头/我去书写一轮又一轮的春秋伟业”。这可以是一位宇航员的壮志,也可以是王童一样的每一位诗人的心声。

  (本文原载《长江丛刊》2022年7月上旬刊)

  齐凤艳,笔名静铃音,辽宁康平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在《文艺报》《扬子江诗刊》《散文诗》《星星·散文诗》《海燕》《诗潮》《人民海军》《散文选刊》《芒种》等刊物。著有诗集《齐凤艳诗选》,出版独译合译诗集10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