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叶延滨讲他插队的故事(组诗)
听叶延滨讲他插队的故事
叶延滨天生幽默,喜欢在采风途中或饭桌上
一本正经的开所有诗人兄弟的玩笑
中国诗歌的常青树,学富五车的著名诗人
如假包换的资深评论家。讲起笑话来
竟然真实具体得煞有介事
慢条斯理得滴水不漏
私下里我喜欢喊他为叶老
这是尊称,也是昵称
叶老不老,甚至可以说很年轻
按某诗友的算法,他才三十公岁出头
正是内心殷实得想打墙的年华
看吧,他此刻正萌动着的诗意闪电
又要慈祥的挤兑文学钉子户洪烛了
他犀利的语调,像拆迁队长幕后透露出来的泰然
不凶悍,也不张牙舞爪,震慑的力度恰到好处
叶老平静如水,他从不龇牙裂齿
笑得前仰后合的,是旁边那些
幸灾乐祸的拆迁队员
当然,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许多回,我看见叶老心里藏着一个大海
悄然淹过胡乱开工的工地之后
四周一片宁静,现场没有痕迹
一阵沉默之后,被点化的诗意海啸
随即将时间的数据,推向波峰浪尖
那是兄弟们不羁的笑声
又是一个快乐的午后
阳光有些奢侈,心情有些飘逸
腊八节的韵脚很适合抒情
诗人们约会完春天的玫瑰,马不停蹄
在华材职校的报告厅里安静落座
数百双肃穆的耳朵,挤在一起
愉快的陪叶老回延安插队
“老三届”的高中生没当成科学家
不是因为他的梦太大,而是由于世道太吊诡
透过热浪,我看见一辆绿皮火车
轰隆隆穿过了1965年溽暑的心脏
从四川的贫瘠,驶向北京的燥热
走出车厢后的叶延滨没有考上清华,这不是他的错
生活的漏洞太多,堵哪一个
都堵不了时代的管涌
坏心情打个盹,就溢出一具
被文革浪潮压碎的梦的遗体
目光一旦离开了母亲的针线
生活立马就破烂得难以缝补
街道热情的160块安家费,还不够
塞历史的牙缝。叶延滨稚嫩的饥饿
击穿我年少的胃膜
捂着出血的心事,我表情凝重
仿佛这一切,全是我的错
他被派出所注销的城市户口
被我虚饰的“知青”身份揶揄、覆盖、涂改
仿佛我就在西部冰冷的窑洞里
陪他忍饥挨饿
一阵年轻的笑声提醒我
职业学校的报告厅不需要太多的感伤
叶老的脸上,挂着挤兑自己的笑意
样子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时候的叶老可真年轻啊,复杂的心情
阻滞不住他嘴唇上破土而出的黑色丛林
青春期的荷尔蒙被山风收敛得规规矩矩
我无需垫高脚跟,就能看见房东家的小妮子
正透过血缘中朴实的缝隙
偷偷看叶延滨英俊的脸
而我们可爱的叶老,却执意要站在山坡上
热衷于教我学会牧羊,放马,朗诵诗歌
一日千里的想象,抬升了心情的泊位
四年虚拟的知青生活,让我找到了诗歌的立场
等待奇迹发生,需要具备虔诚的耐性
那时候的叶老可真能干啊,别人递给他的香烟
竟然一根不落的夹在领导的指缝间
那烟圈腾挪起来的,是叶老早期的智慧和诗意
还有他早熟的职场历练
由生产队副队长而知青组长
而中国人民解放军延安富县军马场仓库保管员
而陕南略阳2837工程处团委书记兼新闻干事
叶老把山沟沟里好玩的芝麻官,挨个当了个遍
静悄悄的课室里,众人的笑声再一次响起
而两颗成份复杂的泪珠,已悄然滑落我的眼帘
内心装着大海的人,脱口就是万丈巨澜啊
波峰浪谷间,全是他起起伏伏的抒情
叶老长骨头的诗句,常常就这样掷地有声
敲打着那些不长进的事物和没活明白的人
送陆健、程维、雁西乘机场快线
作别墨契今生的三位诗人兄弟
我看见澜石候机楼的机场快线
瞬间载走了秋天眼中的三尺迷离
汪洋何其辽阔,但它
终究盛不下兄弟们惜别的两行热泪
忙碌是另一种安逸,停下脚步
才晓得一千里的诗情背影渐远
内心只删剩一条切近中年的信息
水波是河流的皱纹
河流的皱纹,就是河床的年轮
皱纹和年轮牵着时光倒带
它们注定要用一生的不安分
来翻录自己履历上反向的隐痛,逆流的自尊
我是水的遗腹子
河流是我的父亲
而诗歌温润
它是诗人兄弟们共同的生母,一生的爱
秋风中行吟的诗人,从不相信春天
因为春天的色彩,实在过于虚幻
今生,我只相信河流的方向,诗歌的意志
我想我的三位诗人兄长一定也跟我一样
能在苍穹迅速拉开的不同航线中
感知父亲的疼痛,母亲的爱意,家的温暖
能在年复一年的别离中
聚合一百年不改的兄弟情义
九华高隐说罗云
无形的云朵是天空圣洁的孤本
遇风,即盛放心情,任性开合的脾气
像进出外婆家的门,百无禁忌
偶尔也会打扫似有若无的灵魂
粪土金银,却又纠结于万幻的拼花
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似懂非懂
把上海滩火红的生意交出去,需要涅槃的勇气
电脑的空格键,留存着你手指的余温
涅槃就是火化,而你不是凤凰
我知道,你有一颗柔软的心
但你更需要一对铁质的翅膀
翱翔万仞
许多人喊你罗总,我却唤你为带发诗僧
你是侠,是隐,是云朵放逐于九华山的孤儿
四海为家,家无常址
你不是狡兔,但你小子
又何止三窟
业余开一辆轿车,来回穿行于红尘与净土之间
反反复复写一首上海到九华山的五百里长诗
从虹桥的别墅出发,你惯于用脚念经
两片侠义的嘴唇性感依旧
沿途喜欢溜进显圣寺打坐,与高僧喋喋不休
在地藏王祖庭不见半粒油腥的餐桌上吃斋
偶尔你也会剔着牙签,念一句阿弥陀佛
啐一口苦丁茶,然后移步到寺外的山岗上
顺手采一束野花,带回聚龙轩
装点寂寞窗台,闭着眼
嗅人间冷暖
佛法无边
经书万卷
当年井冈山下淬火的雄心
如今已止息于天池的一滴水
轿车是一口移动的楠木棺椁
天空是你的业余信仰
皈不皈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九华山已成为你活着的墓志
而你,却做了自个的住持
没有加持的孤儿,高隐九华
你莲蓬般的五脏六腑
跳脱于红尘与佛界
在云隐书院种草莳花
空口无凭,背一些经文,莫测高深
偶尔你会步出山门,看龙潭飞瀑
感怀粉身碎骨的悲壮,转身
你就确信,自己依然具备烈士的个性
施主,请听贫僧细细道来
酒和肉,是爱恨交加的合体
那香,摆明就是致命的蛊
爱,是说不清楚的
但不爱,就是不爱
文/张未民
广东著名诗人张况主要写两类诗。一为爱情诗,一为古典诗,而以后者最有特点,不仅数量庞大,而且成为诗人创作风格的重要品牌和标志,有评论家称之为“新古典主义诗歌”,想来也是很有理由的。
张况的“古典”,当然不是写古体格律诗的那种,他写的是完完全全的现代白话,自由体诗。而他的“古典”也不“主义”,不过是以中国“古典”为诗写对象,是题材意义上的,当然也就不免涉及诗人面对“古典”的态度和意义追求,有“古意”,却又化成现代的理解,进入而又返回,究其实质,立场还是“现代”的,而不是主张回到古典去,不是以张扬古典精神为职责,当然更不是美学思潮和创作方法上的“古典主义”了。古人、古事、古意、古风在他的诗中是一定要有的,要不怎能称“古典”?诗写“古典”由于题材对象可能给他的风格带来一些特征,但也这完全是在“现代诗”内部与其它风格的诗风相比照而言的,没有“主义”那样严重。如若说到“主义”,张况的“古典”倒是“很现代”的,甚至他的这个“很”是超出了“现代”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现代主义的要义之一就是摈弃、反对古典,它认定“古典”已作古。现代性与古典性的对立构成了现代诗安身立命的原初动机。而张况对“古典”的亲近和倾注心力的诗写,则是具有现代意义的“古典情怀”,充满了对古典的理解和对话精神,他当然不是站在古典立场上的,而是站在现代性一边;但他又不是完全的批判和对立的,而是融通的、智慧的处理“古典”,当扬则扬当抑则抑,当羡则羡当厌则厌,展开了宽阔的视野和博雅的情怀。因此若对这种时新的现代理性给一个定位的话,我们似乎可以说,张况的“古典”,应该是在后现代主义文化状况下的诗歌写作。在这片视野下,“古典”还活着,它尤其可以在类似张况的诗歌中得以复活。
由这样的背景和定位,张况的诗写“古典”,便可见到两种类型的诗,也由此体现出他个人的两个特点。一类是诗写“古典”历史,我们读到了像《楚河汉界》、《赤壁》以及长诗《史诗三部曲》等,诗写的主旨在于用诗化的方式重新叙述历史、激活历史,呈现出一个诗意下的历史情态,可以看出作者是有着很大的企图心的。而我惊讶的是在作者的诗笔下,历史也仿佛不再沉重,金戈铁马也已无限轻盈,所有的铿锵所有的庄严都轻灵了很多,被流畅的诗意幻化为一幅灵动有致的长卷。“在楚河汉界上升起看不见的狼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酒杯围成的战场上/被演绎得/出神入化”,就这样,诗写下的轻化历史成为一个显著的特点。再有一类是诗接“古典”生活,我们读到了为数众多的以古典人物或古典事物为对象的诗化剪影,像《刺秦》、《辛丑条约》、《鸿门宴》、《唐朝的月亮》、《清明上河图写意》,光看这些标题,有人物,有物象,有情节,有去处,有写意,这里没有多少意识形态,更多的是对生活意趣和生活细节的迷恋,是生活方式的被复活,被接通。面对古典与现代的意识形态阻隔,只有“生活”能使古今同心,只有“生活”之树常青。“唐朝的月亮/注定是诗人们眼中最瘦最瘦的/一枚忧伤”,我们不能说这写的是“精神”,却的确可说是一种生活及其忧伤。生活化的写意古典,是这一类诗作的品质。
在当代文坛生活中,张况的“古典”诗写中也许是曾有一个余秋雨的影子的。但余秋雨的90年代的“人文精神”时代已经过去,张况的“古典”不再貌似庄严,不再充满凌空凝眉式的思索,他在后现代状态下接通并亲近古典生活,让“古典”成为当代生活性的一种优雅的诗化元素,在诗中使古今的生活一体化而让我们与“古典”同在共存。这种与古典和祖先共存的理想需要他穿越时空,而穿越的理想就是超越“穿越”,就是基于对现代性阻隔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