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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发表诗歌作品选

2022-01-11 作者:余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余风,浙江衢州人,衢州市作协主席。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星星诗刊》《诗选刊》《作家》《西藏文学》等文学期刊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浙江日报》等主流媒体文学副刊,迄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五十余万字。

一、2021年第五期《星星诗刊》(1首)

 
雪魂
 
是哪一双巨手,从天地的
两肋间探出
把万古积雪揉捏成
青藏高原的原形
山脉瘦骨嶙峋
如辟谷多年的青朴修行者
它隆起的速度如瞬间的顿悟
但天空依然虚妄
诸相皆是虚妄
纵使如山脉一般挺拔
都不过轻盈如指缝间的寒冷
你看到的雪
其实不是雪
那是洁白得如虚妄般的
一抹灵魂

 
二、2021年第六期《星星诗刊》(1首)

雪的下面覆盖着厚重的历史
 
看到铺天盖地的大雪
我总是想到那冰冷火热的岁月
比如雪拥蓝关;林海雪原;
还有《沁园春•雪》
 
其实雪的下面
往往还覆盖着比雪更厚重的历史
鲜为人知,沉寂千年
比如蒙顶茶,源自西汉
比龙井、大红袍还要资深
天盖寺袅袅香火
飘出的竟是沁人心脾的茶香
告诉你茶禅一味
其实都是人间烟火
 
冰天雪地,不如喝杯茶去
以天地为杯,煮雪为水
让洁白的香气弥漫于笑谈之中
弥漫于雪花与雪花之间
 
 
三、2021年第四期《上海诗人》(4首)
 
我被第一片雪花吵醒
 
本来这应该是一只鸟的任务
在花香抵达黎明的时刻
衔来日出,打开沉睡的夜
用斧头般温柔的声音
把森林唤醒
 
当然,雪域这方土地适合沉睡
山脉、冰川盖上了草甸
白塔,还有寺庙,在香雾弥漫的诵经声中
睡着了都不愿醒来
但是青藏高原,如怀着虫草的孕妇
即使在睡梦中
肚子仍悄悄隆起
 
雪花砸在窗子的玻璃上
发出脆裂的声响
仿佛夜的裙子被撕碎露出的洁白
雪花前赴后继
一片一片压在雪花上 
 
在雪花在没有到达之前
寒气冻住了鸟儿进入的通道
但网开的一面,人迹罕至
洁白光明,如鸟儿没有污染的鸣叫
让黑暗中醒来的人不再绝望 
 
 
两棵树
【按】青藏公路沿线当雄县境内,有两棵树。自此一路向北,再也看不到一棵树。这两棵树被藏民称为“树坚强”。
 
这是世界尽头最后的两棵树
所有的树都远离
或者远远围观
 
这是濒临绝望的地段
生与死的分界线,再向北
所有生的气息再也撑不起一棵树的份量
 
它们像弃儿
孤独得让人心痛,又像是为了信守
千百年前的某个承诺
 
它们像灯塔耸立
告知前方的路途艰险
目光所至,有猛兽残缺的尸体
 
不知道是哪只鹰飞临上空
也只有鹰才能到达
在缺氧时大口喘气落下了种子
 
依靠一座破土房运筹帷幄
四周雪山耸立
但它们的翠绿仍成为点燃热血的火种
 
道路以倔强的延伸
撕开了生命禁区脆弱的防线
从此,远方开始有人走来
 
从此,剧情翻转
两棵树成为信仰,很多磕长头的人
在破土房里找到了爱情
 
藏羚羊的奔跑 
 
从出生开始
我就在那不停奔跑的藏羚羊群中
不停地奔跑
 
吃奶时奔跑
吃草时奔跑。谈情说爱
交媾时也在奔跑
 
哭泣时奔跑
饥饿时奔跑
睡梦中仍在奔跑
 
跑进阳光
看到雪山冷冷的阴影追在后面
我不敢停止奔跑
 
黑夜无边
圣湖倒映着夜空
我踩碎一地星光不停地奔跑
 
一有风吹草动
那怕是嗅到一朵陌生的羊羔花气味
我就奔跑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世上每个地方我都没去过
我就是不停地奔跑
 
我跑到藏羚羊的身体和血液里
跟它胆怯的心跳一起颤栗
我还是在不停地奔跑
 
我怎么也跑不出狼的视野
跑不出奔跑的宿命
跑不出贪婪的欲望
 
直到倒下
我依然以奔跑的姿势
进入轮回
  
 
梦里亲吻着这片土地
 
 梦里亲吻着这片土地
多少回,泪水滂沱成冰川
脚步掠过每一道山脉
寻找你杳去的身影和腥味的呼吸
 
昨天已经很远
每一秒钟都过得太慢
慢得看见青藏高原的蹒跚衰老
像父亲倚着锄头
眺望凌空飞过的孤雁寄来雪泥鸿爪
 
高原上的缺氧
吞噬着记忆中最营养的成分
每一片蓝天都似曾相识
白云依旧如千年以前
刚刚过了秋分
江南的阳光催熟了一茬茬的人和稻子
还没到霜降
思念就急不可待浓缩了时空
染白了苍烟鬓角
希望让重逢能够提前
 
沿着山脉的指引
牦牛在沿途毫无怨言地吃着稀疏的草
仿佛预知转世后的结局
空气中煨桑的烟雾掺杂着酥油的味道
人们以匍匐磕长头的虔诚
赢得世界的仰望
每一颗心都重新涤净
一切都像人类童年那么熟悉
仿佛从没有离开
 
 
四、2021年第三期《浙江作家》、第五期《西藏文学》(10章)
  
卓玛拉的十四行诗
——“卓玛”在藏语中意为“美丽的女神”,“拉”是敬语。歌德曾言: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上升!对援藏干部来说,西藏,正是这样一位美丽神秘、引导我们上升的女子!
 

 
相遇在这个透明的夜晚
鸟儿在春天的枝头欢唱
我的灵魂早已弥漫在雪域上空
洁白的哈达散发着洁白的回响
 
卓玛,我唯一熟悉的是你清澈的目光
望眼欲穿,却又坚贞不移
似乎坚信,我的脚步即使在海边徜徉
也会逆流而上,朝着高原的方向
 
是的,我来啦,带着满满的氧气而来
带着千百年对草原的憧憬而来
带着轮回中的那份眷念而来
 
炽热的泪水融化了你心中最坚硬的冰川
让我今生轻抚你头顶凌乱的珠花吧
治愈我凝结多年的忧伤
 

 
我那么迫不及待地甩开黎明的纠缠
你如藕节般洁白的手臂陷阱般让我张惶
我宁愿像一头受伤的牦牛
昏睡在你手持刀子的臂弯
 
雪域的贫寒,被蓝天白云的美好遮掩
仿佛一切前世注定,只要吞下命运的苦难
虔诚地磕一路长头
幸福就会灌满他们最爱的血肠
 
脸上笑容淳朴,眉头上皱着沉重的愿望
我听到远方荒草贫瘠的呐喊
卓玛,只有你眼中绿色的阳光
才能驱散高原千百年来习惯死亡的黑暗
 
我抵达青稞的内心深处,等待日出
点燃天使的翅膀
 

 
不用严刑拷打,我承认我已经沉沦
在降临高原的一瞬,骨骼脆弱如遇雪崩
但心灵在圣湖里经受了洗礼
烈日如火,也无法让它退让半分。
 
这里的每棵小草都值得致敬
寺庙里藏香点燃的诵经声,雪山也在倾听
你双手捧出的酥油茶滚烫而香甜
只有谦虚的胸膛才配得上雪域的热情
 
我曾经无视过每一朵花的光阴
我轮回到这里,两手空空,不名一文
我以高尚的名义,捧来一颗苍白失血的心
还有浮躁、愤懑,积淀起命运中厚厚的浮尘
 
卓玛,是你清澈见底的眼睛
让人类心底的偏见与阴影无可遁形
 

 
到了这里,我变得无知无识
呼吸艰难,寸步难行,听不懂鸟的梦呓
青稞不认识麦子,女人下地干活
与牦牛产奶一样天经地义
 
我的不速闯入,惊扰了渺无人烟的屋脊
从第一口糌粑开始,停止写诗
听从菩提树的教导,用紫外线美容,节约氧气
试着用藏刀吃肉,用藏语跟藏羚羊拉近距离
 
缺氧的爱情最令人迷醉
卓玛,为了爱你
我已经脱胎换骨,离开自己
 
你是否给我取一个名字
穿着古老的氆氇、系着粗大的山脉
要有康巴汉子的气息
 

 
牦牛从不厌烦高原泥泞的道路
不要嘲笑汽车只能停在羊圈
不要担忧帐篷难以阻挡寒风的侵袭
无数漂泊的心都在这里找到家的温暖
 
高原敞开了它羞涩的胸膛
贫困、苦寒,在阳光面前平淡
热心的朋友啊,不要把你的欲望强加给它
雪域有它自己的理想
 
轻些,再轻些!别让机器声吓着胆怯的牛羊
别让嘈杂的人群惊醒沉睡的雪山
别让轮回在颂经声中中断
 
卓玛,佛前的玫瑰依然闪烁纯洁的光芒
让我陪你一起磕长头
请相信,没有人会挡住你的阳光
 

 
草原的尽头还是草原
水草最丰茂的地方
就是你白云深处的闺房
 
每个路过的帐篷
都被你的牛羊亲吻过
都曾经是你的新郎
 
磕着长头从这里出发
背负赎罪转世的梦想
在虔诚的步伐面前
再远的远方都不会遥远
 
即使一生都难以到达
幸福也会像汗水一般洒在路上
卓玛,我宁愿沉醉在不醒的梦境
成为你下一个路过的村庄
 

 
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野狗占据了冰冻的乡村
只有慈悲的眼神,方能消融彼此的寒冷
这里远离城市,远离尔虞我诈
一种生灵总是谦让着另一种生灵
 
没有哪颗头颅比雪山还要高贵
我们曾以救世主自居,却在这里寻找灵魂
近些年,格桑花如天堂的火种般被盗
燎原了尘世,却无法遮蔽那些被深度污染的内心
 
我想说的是,如今人类已经不再傲慢
高原也已不再寒冷
星星孩子般在我们的头顶
干干净净  眨着眼睛
 
卓玛,请放下戒备的弓箭
我这个外来物种,绝不会侵扰这里的平静
 

 
圣湖像呼吸氧气一样吞噬了蓝天
白云如受惊的牦牛四散逃窜
我在藏北孤单失群
陷入圣湖的重围猝不及防
 
卓玛,你的眼睛比圣湖还要宽广
我这朵来自江南的白云
因为寻找春天而迷失方向
只想痴情地流连在你隆起的雪山
 
一切都很完美
每个细节都尊重经幡的神谕
犹如格桑花只会在雪域高原绽放
 
即使以爱的名义
雕琢出最美的冰川
也不要让刀子留下带血的创伤
 

 
星星悬在我的头顶,一粒一粒
我们对峙  相互惊异
我看到近在咫尺的银河
河里的鱼虾如心跳的次数一样清晰
 
在这个最偏远的草原
每一棵草都接受远古信号的训示
在北斗导航出现之前
一切都是刚开始时候的样子
 
我试着给没见过房子的藏民建房子
我试着给惧怕房子裂缝的藏民补上头脑中的缝隙
他们住惯传承千年的帐篷
生怕水泥浇筑的屋顶,隔绝了与星空的距离
 
卓玛,牧民们已经告别逐水草而居  这片草原
让牦牛为王吧  我的身边只要有你
 

 
高原的冬季如此漫长
羊皮袄上没有其他季节的经传
但卓玛,只要你在我身边
又有哪一天不是春天
 
格萨尔王史诗  用鞭子
驾驭着雪域每个王朝的兴亡
受到古训传承的诵经者们
吟唱最多的却是对新时代的赞叹
 
无论多久,都宛若瞬间即逝
仿佛刚刚开始,告别的哈达已闪着泪光
卓玛,你的吻痕至今仍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
 
我把血液打开,让高原最偏远的山脉走进故乡
当雄鹰厌倦飞翔,我会把灵魂存入彼岸
用肉体、记忆和信仰,酿造不朽的诗行
 
 
五、2021年第九期《诗歌月刊》(共2首)
 
把归宿选在雪域
 
无数的死亡,在这里刻下烙印
把归宿选在雪域,不仅仅是
为了让尸体和灵魂不朽
 
很多人把西藏放在想象中
顶礼膜拜,可只有贴近它的肌肤
才能读懂藏在岩画里最古老的密码
 
经幡猎猎,咒语在不同的祈愿中
更换着慈悲的姿势。白塔沉默不语
高尚者身后也有饥饿的秃鹫虎视眈眈
 
生命只是轮回的一道工序
无论牦牛、藏羚羊,最常见的野狗,甚至草木
都无知无识,最闪亮的
便是最初那一道啼哭,短暂而繁华
 
人们用额头敲击着地球这个巨大的木鱼
一下又一下,如同骨头被岁月反刍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哪尊活佛又开始转世
但葬礼一次又一次隆重举行
 
停止啼哭的时候便是苦难的开端
你必须咬紧牙关,向大彻大悟跋涉
学会像藏族兄弟一样微笑
一只手推石上山,另一只手拥抱爱情
 
这里值得你把生命放下
每一双眼睛都像初恋般清澈
每一份付出和幸福,每一滴血和汗
都记录着到达彼岸的距离
 
 
选择像一株青稞般活着  
 
把青藏高原捧在手心
经筒般转动
冰川在体温里柔情似水
滴水为湖
波纹荡漾
如裙裾上晾着经幡的倒影
 
季节脚步凌乱
跳着东倒西歪的锅庄
冬季与大约在冬季近亲结婚
春天被遗忘在子宫里孕育太久
侏儒般成熟
枯草在最炎热的时候一缕一缕复活
苏醒成牦牛最喜欢的姿态
贫瘠的草原春宵苦短
梦见
高原的胸部像成熟的藏女一样丰满
 
冰凉的阳光像狗一样匍匐在脚下
被舔上一口
脸上便烙上一层高原红
如缺油的馅饼
外表灿烂
内心饥渴
思念串成线洒向云端
幸福的闪电过后
落下的不是雨,而是一地的冰雹和霜雪
 
没有人知道明天醒来会躺在哪张床上
梦境常因缺氧而折断
把身子如河的源头般弯下
头颅昂成最高海拔
目睹河流如历史般远离 长成海洋
然后守望脚下的荒芜
选择像一株青稞般活着
随处倒下
都是一座山峦
 
注:锅庄,藏族的传统舞蹈。
 
 
六、2021年第九期《诗选刊》(1首)
 
奇达村扶贫纪事
题注:奇达村,是西藏那曲市比如县羊秀乡的一个贫困村,盛产冬虫夏草
 

 
到驻点扶贫地奇达村的经历
像极了一生的悲欢
前半程漫长缺氧,翻山越岭,风雪交加
后半程顺流而下,峰回路转
村口绿枝相迎
呼吸恢复了与空气的血肉联系
仿佛回到了
生我养我的江南
 
藏族村支书把哈达献上
哈达洁白轻盈,却又重逾千钧
酥油茶热气腾腾,添了又添
像村支书的眼神
满怀厚重的期望
 
西藏多半牧区荒漠
衣不蔽体
奇达村溪流淙淙,绿意盎然
却同样衣衫褴褛,营养不良
像是江南的私生子被遗弃在高原
雪山环绕,白云看守
连鸟鸣都被海拔隔断
 

 
如果幸福生活
由牦牛肉、酥油茶嫁接而成
藏民们早该用时间点着藏香
悠闲地磕长头
把人生安装在手里的转经筒上
 
但脱贫攻坚的指挥棒
把扶贫版的“六字真言”写进新时代的经书
“两不愁、三保障”
“一个也不能少”
村支书土登背得比藏语还熟
知道这是一付很重的担
一头是嗷嗷待哺的青藏高原
一头是十四亿人民热切关注的目光
 
坑洼的道路陷住了车轮
听说这是北京派来帮助村里发展的客人
无数粗糙黧黑的手,从藏袍里伸出
扶起了歪倒的车身
虽然语言不通,但笑容的成分
与内地是一样的基因,不用翻译
我们都读懂了那份信任
 
麻将声传来的时候
我正在跟土登书记探讨如何扶贫
在四川成都的茶馆、街头,我曾驻足观看
市民们像围着火锅一样
将麻将“血战到底”
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排兵布阵
比我熟悉的诗歌排列还要复杂
没想到它竟然翻过雪山穿越草地
在藏区扎根
没有丝毫水土不服
成为最具识别度的文化传承
 
我理解白居易听到了老宫女琵琶声时的感慨
这千里之外的乡音
麻将们在藏族兄弟粗糙笨拙的手里
灵活地翻着身
他们不懂汉字
但毫不妨碍这些说藏语的嘴巴
顺溜地说出“东南西北”
说到“中”的时候特别字正腔圆
仿佛知道这代表着五十六个民族共同的母亲
 

 
这里远离拉萨和青稞
以前村里穷,就靠几头牦牛支撑岁月的脊梁
冬虫夏草,那时卑贱得如同失足的女子
只有政府洒下几点指标
才能苟延残喘
“小时候吃不饱,只好去挖虫草充饥”
成为牧民仁青最让人嫉恨的抱怨
 
从改革开放到新时代
山外的发展变化像跨栏
从计划经济跨到了市场经济
从温饱跨到了小康
又把健康中国摆到了跨越的下一站
 
历史发黄的落叶层峦叠嶂
唐诗宋词只剩下精美的包装
深藏雪山的冬虫夏草
在一本翻烂的《本草纲目》里破土而出
藏汉文化血脉
早已被先贤纳入典藏
 
多年来,奇达村的孩子们
嚼着冬虫夏草
就像内地的孩子吃薯条一般平常
这里的康巴藏民,在苦寒里
长得如牦牛般结实强壮
 
突然有一天,阿妈的笑容
变得格外慈祥
他们口袋里的“零食”
被换上了梦寐以求的牦牛肉干
 
洗净尘土的冬虫夏草
在政策的鼓励下披上盛装
走出雪域。以让雪山晕眩的身价
将村民拉进了小康
困扰雪域千年,贫困像被废除的农奴制一样
被扔进历史的垃圾箱 
 

 
村里有座年久的铁索桥
没有听说红军曾从这里飞过
但锈迹斑斑的铁索
腐朽发霉的木板
却足以勾起那段悲壮的历史
只是这桥上摔下的
不是受伤的战士
而是饥饿难忍的牦牛
 
牧场在河的对岸
通过干枯的河床可以渡过冬季
春天,牧草的诱惑如发育成熟的藏女
但河水与气温一块上涨
隔断了牦牛的相思
成为望眼欲穿的心痛
 
在牧民扎西家里。看到
摔断腿的牦牛,痛苦的哞叫
诉说着对到达彼岸的渴望
告诉我们,它与人类一样热爱春天
铁索桥虽然危险
但一旦渡过
比天堂的爱情还要美满
 
希望触手可及
但一道浅浅的水就能轻易阻断
祖先们多年来虔诚地磕着长头
却无法渡过没有桥的河流
 
建造新桥的念头疯狂萌芽
并用中国特色的方式列入扶贫重点项目
建桥的方案改了又改:
“不仅要人畜能行,还要能通车”
铁索改成了钢架,桥面浇上水泥板
沉稳得如同神圣的白塔
新桥开通那天,滂沱的泪水与桥下的流水一样
哗哗直响
湿了村民们胸前的衣襟
 
把这座桥命名为“红桥”吧
是你们,送来了阳光普照
日子是如此温暖
以后还会越来越红火
我们知道那种幸福叫做小康!
 

 
村里坑坑洼洼的道路和
央金大妈的危房已经修好
患急性肺水肿的尼玛被工作组
及时送到县医院抢回了生命
贫困藏族女孩次仁玉珍已有人助学结对
多吉的儿子考上内地的西藏中学
将走出雪域高原
走出祖先们一生也没有走过的路
找到改变命运的密码
 
他们用闪烁的泪花说着千言万语
他们用合掌手势急切地鞠着躬
他们堆满高原红的脸激动得通红
仿佛熊熊燃烧的血
我们不懂藏语,但这会儿却每句都读懂
包括每个表情
而乡干部的翻译,语言肤浅而苍白
 
如果雪域太冷
一条围巾就可以御寒,但那么多双手
捧起的哈达,犹如炉子里腾起
洁白的火焰
足以融化高原一般古老的冰川
足以化解所有历史的恩怨
让民族的血液
重新回到相同的沸点
 
磕长头的信仰依然虔诚
那是父辈们传承下来的梦想
格桑花散发着新时代的感恩的芬芳
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着五星红旗
孩子们胸膛红领巾飘扬
热切而信任的目光
无比坚定
向着东方
 
 
七、2021年6月1日《西藏日报》(1首)

牧民洛桑乔迁新房
 
看着婚纱般洁白的新房
洛桑比当新郎还要紧张
当年磕长头去过一次拉萨
他还记得布达拉宫也是这般模样
 
这个老牧民一辈子
习惯了黑牦牛帐篷撑起的黑色的天空
从童年开始,帐篷
就是见证炊烟和爱情的摇篮
不离不弃,忠贞得
如同祖辈们虔诚的信仰
 
帐篷太薄,就盖上一层大雪
帐篷太冷,就烧点牛粪取暖
洛桑的孙子,也跟着帐篷
到处流浪,习惯了
帐篷破孔里漏下寒冷的星光
 
面对藏北草原魔鬼般的狂风
帐篷就是脆弱的羔羊
洛桑的儿子,就是骑马追赶被刮跑的帐篷
把腿摔断
成为洛桑心头难以愈合的创伤
 
不懂藏语的援藏干部
胸口的镰刀锤头徽章自带阳光
红色的笑容
翻译着来自北京的春风
架起了比新袍子还温暖的桥梁
 
新房子用一种叫水泥的东西浇铸
足以抵御最凶的野狼
不怕冰雹、雨雪和风霜
这种房子,洛桑做梦都没想过
只有活佛和贵族才能住得上
 
拿着新房的钥匙,像举着黎明的火炬
牧区在千年沉睡中醒来
蜕去了落后、愚昧和民族的篱藩
以穿越的姿态
把小康社会的大门重重敲响
 
告别会走路的房子
也就告别了昨天
后来,越来越多的新房子组成了新村
牧区的腰肢系上了柏油路
洛桑的孙子用汽车代替了骑马
并在新房子中
娶回了新娘
 

八、发表于2021年6月6日《浙江日报》(1首)

来衢州,同树一起隐居
 
早就说好
同树一起隐居,当然
还有树的影子一般诗意的女子
不离不弃,习惯清凉
这里森林覆盖率早就超过百分之七十
一如那颗蓝色行星上的那湾
迷人的深蓝
在践行“两山”理论竞赛的考场
来自乡下的衢州
自信地坐在第一排
上交的答卷
让无数傲慢的城市惊叹
 
除了树,剩下那百分之三十的空地
随便切一块,都让贪婪的资本垂涎万丈
可根据规划
那儿留给了诗画大花园,还有
自由、爱情和阳光
钱塘江的源头就拴在你的窗外
卷起帘栊,你就走进人生
绿水青山全程陪伴,如母亲般让你心安
一切都已具备,就等你来
一起分享
 
树在这里扎根千年,那时
“生态”这个词语还在宋朝诗歌和三衢古道上
但衢州,一直按照最初的样子
把绿色当作底色,与世无争,不受污染
听从圣人和每位园丁的教导
乐山乐水,晴耕雨读,采橘种粮
夏季就在树下听蝉乘凉
即使通了高铁、航班,速度快得刺穿大山的胸脯
城市高昂的头颅与白云相逢在云端
数字与经济联姻让人眼花缭乱
这里,依然把保护生态屏障的盾牌
高高举起
对每一棵树儒雅有礼
叮嘱时间,把脚步放慢
 
树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地上到处铺满厚厚的阳光
每一片叶子都得到柔软的呵护
呼吸不必插队
每一滴氧气都被树训练成负离子的形状
每一条河流
每一滴灌溉的水
都经过“五水共治”的过滤和考验
无论撒在哪个角落
种子都会长出最值得赞美的花瓣
如果想要外出,你还可以
安心地把小狗带上
这里的每个家园,都有鸟儿
代为照看


九、2021年9月28日《西藏日报》(1首)
 
白头发的指挥长
 
雪山可以低头
可是,你不能倒下。
否则,五十六颗傲骨筑起的堡垒
就会崩塌
 
捧起浙江给你的任命状
年轻的县委书记啊,面对三十多万人民的期待
你也曾举重若轻,运筹帷幄
可这时你却感到
这一张纸,如同高原上最厚的冻土
重逾千钧
 
背井离乡,远离亲人
已属家常便饭
铁锤镰刀下,滚烫的誓言
早已把“牺牲一切”攥进拳头
前方,那是个无比神秘的领域
前方,那是个令人谈虎色变的生命禁区
前方,那是个情况复杂的矛盾深渊
前方,那是个比蜀道还难的地方
但你却别无选择
除了一往无前
 
缺氧令人头痛
但你头痛的却不仅是缺氧
还有如何将浙江先富起来的经验
搬上高原,并克服水土不服
嫁接到离天空最近的村庄
让你彻夜难眠的
不是高原反应
那种失恋般的痛苦,吃了高原康就能遗忘
而是你的内心,变得比哈达更为柔软
一个兔唇的藏族孩子
一个白内障的老阿妈,都能让你
潸然泪下,茶饭懒餐
 
遇到困难
你总是冲在队伍最前面
被雪山染白的头发
如刚毅的雪峰
越是风雪越是硬朗
你最喜欢穿那件红色的冲锋衣
就像举起一面红旗
更像你沸腾的热血,或是
一团喷发的火焰
温暖着藏族同胞的心田
 
八十多岁的妈妈
不知道西藏在哪
你说西藏的山跟家门前的鼎湖峰差不多高啦
是人间的天堂啊
到处盛开着美丽善良的格桑花
每个人都菩萨心肠
你用笑容擦干了妈妈的泪花
在转身的刹那
却泪如雨下
 
仓央曾悲呼“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你心底的遗憾,又何尝不是
“忠孝难以两全”
多少援藏人壮士一去
从此再不复返
在高原上空颠簸的机舱里
在无人区颠簸的汽车里
生命脆弱犹如悬卵
每次出差路过的悬崖
连牦牛都走得小心翼翼
人间到地狱
只是咫尺的距离
 
你的白发
如参天大树般根根傲立
鲜血和汗水
被经年的风霜轻轻抹去
无数的楼房、村庄、学校
与青藏高原一道隆起
三年,只是个短暂的瞬间啊
却魔术般在你的额角
划出
深可见骨的痕迹 
 
 
十、发表于2021年12月24日《陕西日报》(1首)
 
仰望延安
 
我从遥远的南方走来
把一颗朝圣的心,捧在手里
犹如捧着一粒沉睡已久、忘记燃烧的火种
需要锤炼、敲打,甚至流血
方能苏醒。肃立在窑洞前  
多年来凝固的血、冷漠的血,被尘世污染的血
又找到曾经的沸点,开始沸腾
 
掬一把延河水,抹去陕北的历史浮尘
仍能感受到革命的硝烟远去的体温
无数双手搂过的宝塔,如火炬般举起无数的誓言
我仿佛看到那位挥手的巨人
在百年长夜,将宝塔高高举起
一个开天辟地的声音
如一轮朝日喷薄而出
指导着翻天覆地的大事变
让海岸遥望的人们
看见了露出桅杆尖头的点点帆影
  
小时候,听多了历史
三皇五帝,汉唐盛世
撑起了这片黄天厚土的阳刚
踩着杨家岭的肩膀,这里升起的太阳
光芒粗壮而厚重,骨骼
蓄满了父亲般的力量
我干涸贫瘠的身躯,
我那长期被精神懈怠、歌舞升平浇灌的身躯
刹那间,注满火热的鲜血、意志和信仰
 
这里远离南方,远离繁华喧嚣
把功名深藏在白羊肚手巾里
延安依然保持着黄土高原的沉默和安详
那段风雨如磐的岁月,已镶在共和国的帽额上
供人类景仰。但贮满革命精神的那几孔窑洞
注定无法低调
被无数双手托举为爱国主义摇篮
每天欣慰地检阅,来自每张脸上的虔诚和向往
孩子们在这里注射了红色基因疫苗
小小胸膛里
星星之火又开始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