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头发长了（组诗）

·雕刻

秋空如铣刀，机窗外每一柱
孤立的云
都在被雕刻，被神话
 
睡佛，狮子，巨犀，以及
凌霄宝殿的诸仙家
 
而我此刻，也想用诗
用往事，用时间的
利刃雕刻
 
雕刻出高原，雕刻出
烟雾，雕刻出站立
姿势的飞翔
 
雕刻一匹天马，四蹄翻腾
鬣鬃爆绽。也要雕刻出
 
一个少年，第一次
身披铁翼
驰骋扬鞭
 
·看月亮

洁净蓝幕下，月亮
逃逸般轻盈
 
我一个人，低头走夜路
 
远村有犬吠，路边
有虫鸣
 
声音时断时续
且很小
小到甚至连自己
都听不见
 
我每走几步，就会抬头
看一眼明月
 
此刻，我想
 
坡上的柴狗
也是；短草里的
蟋蟀也是
 
·安静

白月光倏尔飘过你的
窗口。耳闻
隔壁病房，传来
一阵窸窣声
 
佟教授走了，带着
渊博的知识
 
医生不会哭
护士不会哭
推氧气的工人
不会哭
 
估计，明日来吊唁的
亲朋好友
也没人哭
 
大洋彼岸的儿子
会不会哭
太遥远，谁都听不见
 
在某些时候，死
并不是
最安静的

·伴游


我和一条渤海口的鱼
同时沿着黄河的
软梯，一路向西
 
它游过虎口，我遇到
颠簸；我飞越
青铜峡
它也遇到了激流
 
高山在前方，雪原
在前方
冻冰，石头，以及
拖拽着
吸盘的乌云，都在前方
 
或许，我和这条鱼的
逆势而行
就是为了寻找
生命里
那被禁锢的自由
 
·诉说
 
我在空中盘旋
等待一次
雷雨过后，安全的降落
 
翼下，一条陌生的
河流，在如此
陌生的北方，陪伴着我
 
游转，一圈
又一圈
 
它用潺淙的流淌
恬淡的炊烟
以及，古老的夕阳
 
呈送给我熟悉
而温暖的诉说：前世
 
曾经来过，同样
因为漂泊
 
·脱困
 
“嘟嘟嘟嘟”，夏雨之后
一只啄木鸟
 
抱紧湿树，像一个急于
脱困的人
 
多少年了。我也经常会听到另外一个自己
 
在深山斫木
越来越狠
 
·骨子里犯贱

有时候眯起眼睛想一想
骨子里确实犯贱
喜欢落叶
喜欢泥巴
喜欢觊觎好身材的女人
每当黄昏飞行
看夜幕脏兮兮的大床单
把群山
把大海
把房舍
以及里面所有的人和物
统统一下子都裹进被窝
那么
没有骨头的天空
算不算也犯贱呢
 
·晨露

它是行动最迟缓的雨
是黑夜
醒着的眼睛
 
它被一叶草托着，却能
比对出
鞋子的心事
 
圆润，通透。意象
无死结
 
喜欢诗的，给你
隐匿的星辰
喜欢钱的
赠你一地碎银
 
什么也不喜欢的
就释放一点
潮湿，在你略感
悲伤的清晨
 
·泥做的玻璃

深秋，平原的庄稼，停止
最后一轮的生长
 
房子拨开头顶的榆树叶
遥望天空
 
我在天空路过，刚刚好
也看到它们苍郁的眼睛
 
古老的房子啊
请你侧一下身
 
替我擦亮那泥做的玻璃
 
让躺在地下的人
看看十月的白云
 
·桂花开了

傍晚。父亲打来电话
 
“小院的
桂花开了”
 
我抬起头，月亮一半
皎白，一半
虚掩。是的
 
我看到，月宫的后院
桂花也开了
 
年年八月。有人遣怀
滔滔江水；有人扣问
朗朗明月。而我
 
只佑求，岁岁可听得
这样一句
漫不经心的话
 
·一小朵白云

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在
天空巡航
 
没有风，没有雨
波音飞得慢
空客飞得也慢
浅色的云
和深色的云，团在一起
飞得更慢
 
我悄悄隐入一朵云的
内部。它很淡
是一座空城，无人把守
城头旧损的旌旗
薄如蝉翼
 
而我似乎可以听到
一些交谈
很轻，像灵魂
吐出的气
一般轻；轻的，像在
耳语一些类似
出逃的话
 
忽而颠簸加剧，发动机的
轰鸣，仿若
墙被撞塌了的声音
 
一小朵白云，终于
扯破自己，抱住了
一点自由，但并不彻底
它一边自渡，一边
回头。正是我
 
当下生命所向往的样子
学着鸟儿
能够自由地，任性地
飞那么一小会
 
在雷暴覆盖之前
在黑夜淹没之前
 
·秋天

秋天的头发长了
层云漫卷
她站着，比天还高
 
丝瓜，葫芦
以及，充满情欲的
野葡萄
 
当初，她发育有
多么的充盈
此刻，就会有多么的
塌陷。只到
 
露出枯白色
 
我们叫它骨头
或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