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湘的诗

 

打妖记
 
一生都在打妖怪。一直以为
每个人身上都附着一个妖

温柔的妖，暴力的妖
此刻都露出獠牙想喝我的血
我心怀仇恨，赤手空拳
发誓要学悟空，降妖除魔

我打妖怪，却看不见
妖是隐身的，依托于人体
让我误认为人就是妖，妖就是人

可我还是想在人妖合一前
把妖打败。我紧握拳头
往别人身上打，往自己身上打
终于拳到妖除

可我打败的妖，有九死一生的本领
昨夜死，今夜又活过来
 
 
围棋
 
天空打开棋盘
以云朵为棋子  
 
黑白对弈
泪水般的雨点落下
 
一个陷阱被识破
又出现更多陷阱
虚无的领土，迎来空中大战
 
无爱，无恨
只为一场毫无意义的胜败
 
闪电是无情杀手
让云朵无处可藏
白也不是，黑也不是
 
天上亦如人间
谁能猜透天机与人心
 
 
石头的轻
 
石头是沉重的
可我偏想说说它的轻
比如它行云流水般的纹路
它空灵向上之美
 
这些石头从红水河
用吊车打捞上来
有好几十吨吧
可我看到它玉化的皮层
呈黄色，白色，红色
鲜嫩竟像婴儿的肌肤
摸摸它，就年轻了许多
 
一朵云从石头上飘起来
我就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石头是有生命的
它在水里生长了亿万年
才变得飘扬流彩，琴韵优雅
庞然大物看起来才那么轻
 
石头多么坚硬
可它与水的软结合得如此之好
它沉到河流的底部
听从河流这最优秀的雕刻家和画家
用柔软的水为刀为笔
让自己有了精美的造型和图画
在是与不是之间获得升华
 
石头有门，今天也打开了
海百合与鱼龙化石
让人轻易就穿越到远古时代
 
石头有灵魂，它向善
比人好，自己不会砸人
 
 
风的词条
 
这是风的词条
随性、健忘、创造、毁灭、虚无
 
风说
浪迹是自由
静止也是自由
我想追风
风说好啊
可风是个健忘的朋友
 
风在春天吹绿了叶
成了债主
叶到秋天向它还债
可风早已忘却
 
风一次次被墙拒绝
可风依然飞蛾般向墙扑去
爱一次，伤一次
毁灭一次，又重来一次
风不断让自己再生
 
风到底是谁派来的
它抚慰我也鞭打我
我既爱它又恨它
可风生来就只懂遗忘
又岂是爱恨所能摧毁
 
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么随性
我这一生可能也做不到
 
我时常为一些小事纠结
就像今天我站在风里
听瑟瑟的秋风
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
或许我永远也学不了风
 
风没有记忆
这多好啊，把悲伤交给风
就是交给遗忘
 
风啊风
从虚无中来
又向虚无中去
 
总有一天
我也变成一阵风
 
 
穿堂风
 
风离开了旷野
就走得很小心
 
这些围得严密的墙
开出一个口子
风的这点自由
也来得不易
 
 
雨
 
雨是表面的
你撑着伞
伞也是表面的
它挡不住内心的雨
 
没有雨，天下本无事
云是多余的
 
雨只有落下的瞬间才是它自己
之后，就不是了，你只有看流水
可流水不让你看到深处的漩涡
 
雨只存在于表面，它不知道
美好的事物都藏着危险
雨让自己变成一簇簇浪花
它所有的绽放，都对应着凋落
 
 
相向而去的高铁
 
多像两个人相向而来
快要撞个满怀。他们闭上眼等待宿命
强烈的冲击波过后，发现只是一场虚惊
连招呼也来不及不打，又迅速分开
 
此刻我看到，高铁时速为三百公里
一小时后，将拉开六百公里的距离
他们沿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去到各自的天涯
 
谁能承受如此快的相见与分离
 
 
灵魂
 
那些坐在高铁上的人
把徒步难以攀越的山
轻易就甩在了后面
 
他们走得太快了
身体越来越轻
我想提醒他们
走时别忘带上灵魂
 
 
练习册
 
我对河流一直怀着敬畏     
逢山绕行，遇崖就跳，又总是绝处逢生
牙齿都没了，每天还在练习啃石头
与坚硬的事物打交道。活着就认下奔波的命
常常泥沙俱下，浊泪横流，越老越能包容
谁投入怀里，都像他生养的，以此练就
悲悯之心。认准一条路就走到底，一生都在练习
跌跌撞撞，且乐在其中，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追光阴
 
少年时，我坐上绿皮车
去追光阴。生怕太慢
错过大好时光
我追啊追，以为光阴在等我
却只追出几根闪亮白发
 
如今老了，我坐上高铁
去追光阴。这回可快
一切触手可及
我追啊追，光阴在前我在后
我想把失去的也追回来
 
光阴在，光阴不在
满满的光阴又是空空的无
我追得越快，风景消失得越快
可我还在追，那么固执，从不舍弃
我何时才停止追赶？
 
 
改变
 
一个人，当他铁了心
变成石头，就会把自己沉入水底
独处，做一名隐士
 
可水一刻也不会放过他
柔情只是水的表面
她比石头更固执，更有耐心和毅力
一点点渗透和切割，刺痛他的骨头和灵魂
水说：我不惜一切
 
水亮出自己的底牌：这里没有天堂
也没有地狱。水的宗教没有上帝
只有鱼。于是成群的鱼游了过来
用呼吸将石头唤醒
 
 
逃犯
 
这个夜晚，你没来见我
理由是，你在审一个逃犯
我说，还有一个逃犯
就在外面，捆绑着自己
等你来抓。可是你错过了
这一生，我将是你
再也抓不到的，那个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