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蝶（长诗）

　　死蝶运动不已。生有限，死永在。——前言   0、
 
暗红的。
气候的针，挑破赤道的脚泡。
北极的胸腔扎进十根寒刺，初孕子宫膨胀。
厄尔尼诺被打了蝴蝶结。
菊花被火上浇油。
未变异的低级细胞，聚集智商
抓住藻状的生态终端。
蝶超常滋生。
蝶自危自难。
蝶获得初始的0。
从1到9，后面八个数字态度模糊。
注意：生0死1，非0即1
两只翅膀的动作：0，1，0，1
翅膀的意念：00， 01，10，11
蝶的死从1开始，打开预案之膜
到9完成一轮，隐归11。
11及其他的或、与、非状态
犹如概念、原理、超级工具和一些隐秘动作
交给新的宝贝量子比特
吐露生死来由和菊花谚语。
 
1、
 
（赞扬受造物的美，蝶的影像俗艳
波纹流转，呈现想当然的预案）
 
白霜，清丽微薄的头顶之光
如果我喜欢你，在于你偶然一动的翅膀
凌晨的牙齿衔着月影
忍不住落下来，坐着天涯的长廊
 
你旋转一团绸发，隐在早起的脚步声里
把那边的目标安顿在灵敏的手心上
我离开你不过一个夜晚
春秋多变，你还在里头慢慢的漂亮
 
 
2、
 
（蝶的动，瞄着路径之尾
蝶的静，引出菊的疏影）
 
飞呀，斜穿过镂墙，放了裙里的剩余力气
落下来，不动弹，像石头的内芯那样
菊花吃惊！仿佛流水也静止
感应着鳞粉的微颤，那荧荧的锋芒
 
记住它临终一次扑腾双臂，借着凉风
落在菊花的碎毯上，身子没放平稳
半合着剪刀，它似乎还要再飞
但它不愿学着人样，勉强着裁剪世态
 
感受它两根触角笔直，平行着身外云天
它第一次使用句号，保守来日的秘密
菊花吃力地抓着茎，最后凋落的一朵
包裹了蝶的预感，深秋风起，席卷而去
 
3、
 
（死，用蝶的美貌添加迷乱
蝶藐视死的阻挠，弄出超然形态}
 
蝶，死在渺小的愿望中
听着自己的血压和心跳减弱，脉冲拉成平线
就这么自在地死，给生者添加一节梯子
人往高处，端着花边瓷碗
 
别指望它糜烂，它毁了蛹壳和后路
梦醒时分，露珠代替它微笑，与草叶说话
新娘起床了，隔着玻璃释放蜜的滋味
手指、手掌和心脏互相抚弄
 
城里的鸟语传到山谷，河水应声扭动腰肢
分出了支流，漂过去妖精的嫁妆
植物的感官往下钻，汲取泥水的快感
而那些永居城池的鸟人尝不到死的甜头
 
4、
 
（拿觉悟追随死，给被淹的景象浇水
菊花可怜，表白与死的因缘）
 
一朵菊花在地下翻滚，爬过高坎
被泥块挡了一下，拐个弯继续翻滚
跳越断桥时落到水里，把水面打了个浅窝
被波浪带走。假想我要在场，敢沿河追寻吗？
 
活着，系于绳的长短，死把永恒担当
菊花的凋谢离死蝶有很大差距
它承受枯萎的痛苦，反衬着死蝶的了断之美
情义一旦进入时间，万物趋向夭折
 
越想避开意料的黑暗，畏惧来得越诡秘
凝固与风化之间，集结着风物图形
衡温中，一把晶粉弥散
你呼吸短促，被解除唯美的权力
 
5、
 
（死，一时离开蝶，刮风
放出与蝶不合群的意象）
 
清幽的隧道，失重的尾锥，一起飘飞
缕缕光絮幻变着情色，订成一帘兴奋的风景
衬在一把伞的里层，吸附着迷惑
有种感觉受了潮，一克重量没入氤氲
 
处女胸脯上波动水文，虹影跃动
清淡脉象中分泌出星辰
在光辉下的草坪小跑
手脚与脸蛋被绿化，排布成花园的摆件
 
路上的知音不是人，似一个民间的善类
拿着流水的形式和速度向这里靠近
嘴角稍稍抿起，在喜悦的细节里
常常缄默，含蓄着生态的冷艳短茬
 
6、 

（蝶的死继续运动，消灭非死的痕迹
死的能，超出了灵里纬度）
 
从实在到现在，蝶的淡出与灾难无关
死已成行，爱的处方只能空白
风火解尽衣衫，把奇迹的标本引开
假死的世纪撤离，此后世无真蝶
 
不用找血样和活细胞，不会有蛹虫爬到开春
蝶已气化虚空，谁都无法克隆
电脑内外，病毒的性感短衣到处流行
你的体内将要倒闭整座工厂
 
明月穿得少，露出几点星光的神气
不要去惊动，它喝菊花茶，隐忍态度
死了也没有死相，像读书人一夜发情
提着灯笼梦游野外，荡漾出文采的村庄
 
7、 

（死的对应物都在场，堵住方向
削弱死的磁场，啊——活着真好！）
 
空了，空了。温床没有在想象中坍塌
是多种力量把持活着的大瘾
是一点期待自我感动，拿掉双向的门
把原意恢复：生不由己，死可自由
 
短暂，集合了各种比喻，被水边的柳树采用
柳丝垂晃着黄昏，试探树根的命
它对我说，放弃高度就着草根远行
展开蚕衣的透明过程，你去做快活大王
 
啊小孩子，这些抒情元素，应用化学的胚芽
焚烧，你说舒服；合成，你觉得模糊
末代们的口袋里，掏不出一场雷霆
噗兹噗兹的程序中跑着一群虚拟老虎
 
8、
 
（死的潜力进入网络时代，天女散花
沁透到神鬼人之间，晓谕结果）
 
这里是世纪初，骨头向石头要求柔软
深秋用最大的危机冲淡病情
一面让隐痛漫流，推远，更推远
一面等着木船归来，载着整体的倾覆环境
 
从不确定的风向中撕下一根布条
对于过冬不起作用，妖精的咽喉发炎
将把病句吐在雪人的帽子上
让毒性渗透，侵入包装里的伪装
 
寒流剪倒了遍地毫毛，神仙躲起来
看看谁在背离日子奔跑，不管你跑得多快
跟不上蝶所安排的漫长结果
那里将产生风暴眼，解答死是怎样炼成的
 
 9、
 
（生命、自由、美和爱增长几倍
死永在，蝶间或，像菊香）
 
镜花水月谁堪受, 另界长空风断缘
我沉湎市井，偶然嚼味过去的预言
一把竹筷挑着蝶的披风和辔头
事实回吐菊香，逆着数字放射真相
 
爱的，白净的穴，经过我修补的私地
连连打着闪电，涌出街坊的情怀
拔一片雨洗的茅草，做成鞋
走起来舒服，旁边滋生着小段时光
     
1、空穴之歌：
 
生命包袱，像死的生命包袱
自由心脏，像死的自由心脏
美的红盖头，像死的红盖头
爱的内衣，像死的内衣
四种形式动起来，放射疏落的碎光
先分解东方基因
再啃噬原来的命
 
回到无机物的家，给本身排毒
接着，快餐盘剔除了噬菌体
接着，雌性的，脱下一堆衣裳
恢复成活的样子
信息的嘴唇贴着泥巴
活，爱吃红肠，爱喝廉价饮料
活的空盒子和空瓶子，用两性的肚量
吸引网筛外面的电子
虚拟生态，拒绝死期
 
流水之态，流风之声，流光之影
脊椎的，哺乳的，链接在一起
爬行和站立的，干活的，链接在一起
谁能干得了这个活，试验一句话的过程
让空穴填满创世的大象
像蚂蚱和蝉奔向秋季的死期
 
死，自主之物，受造于谁？
死的，不爱在黄昏夜晚的雾霭中游弋
风中薄纱的淡光，静静飘动
神秘菊香抚摸低吟的大脑
弄一些回声，被无腿的大场吸收
 
活，爱吃红肠，爱喝廉价饮料
是一种存在环境，也是方式
语言无肉，言语无皮，语义长毛
今天，活。明天，死。后天何以为继？
一句话写在空穴中起死回生
 
2、精调大自然
   
[敷衍的诗句]：
 
使用模型者，囚禁设计者
空间尘雾袅绕，为了好处祈祷
 
蝶的翅膀一扑腾！
微波、荧粉形成两股风暴
进化的图像缺胳膊
创造的底片少腿
缺胳膊少腿站在科学两边
各执一词，拿出各自的手工风景
 
人，逮住生命的行走形式
贪生，贪婪，欺负自然生态
人装成大象，迈着大形的步子
弄出大音的稀声
结果一样，老鼠的生命形式
行走到死的曲线末端
 
时间和速度代言：
微分世界，积分万物
回乡的路标不是死
蝶的故乡安在毫秒之间
回家的代价不是死
蝶的家庭安在天幕之外
 
一个气球里的天
一颗心脏里的天
一只眼睛里的天
金字塔里躺着一粒沙子的天
扎口袋的活线头的天
天堂，制造模型的车间。菊香扑鼻
影像迷幻，谁在那里贪玩？
 
3、精调中自然
   
[敷衍的诗句]：
 
翻飞太久啦
每一颗螺丝大如一个家的机器之蝶
翻飞太久，轨迹多么呆滞
好比冷兵器做展览，没有活性
好比元朝的锈蚀，零件松动
大陆地形位移，沙漠狐精奔突
枯残的胡杨倒挂着黄脸
地中海彼岸躺着一地的白脸女仙
被高潮，被高潮的裸体垫着罂粟花
此时，气候从暗红变成火红
黄脸白脸一起抽搐
渐渐地无力动弹，随树根烂掉
被海水淹死在历法之下
不懂得死的微小生物
在地球的两极临时存在
这一批缓慢、薄弱、小心的碎沫
从冰层的卷角向外窜火
 
机器之蝶表情寂静荒凉
从西蔓延到东，近来蔓延到地芯
牙根疼痛，强烈脉冲触及喜马拉雅山的筋
一座巨坟痉挛，比三个欧洲痛苦
比五个美洲悲哀，比十一个金字塔残酷
喜马拉雅山从心裂变到顶
移动，坍塌，冰雪搅拌着碎石
向四面八方抛射
向初始的黑洞抛射
 
触及一根筋。低回的盲音拒绝偷生
粉尘弥漫，原生物俱毁
电流中的猛犸和蜈蚣作瞬间循环
百万小腿迎合死的永在
克隆不了实验不了的
百万小腿迎合死的永在
 
4、精调小自然
   
[敷衍的诗句]：
 
坐在蛋白质的皮囊上
喝一杯菊花茶清肺散热
用十六个数字包住大分子的毒
不在氨基酸中排序，不！
 
死的空穴，安静的透孔
没有神经元。不做实验。不克隆。
没有前，没有中，没有后
死无毒，不在氨基酸中排序
 
远光，隐约着蝶蛹的诗性
喝一杯菊花茶控制眩晕
每个电子在电脑中发呆
每个细菌来去不明
不在氨基酸中排序
 
无知，把手伸向夜晚的私处
试探祖先的来源
帝王被物质分子毁灭
国与国被化学分子毁灭
死开始自主，把持别样的境界
不在氨基酸中排序
 
死存在着，死不发指令，死在动
死在喝一杯菊花茶
死丢弃外壳和道理，成为常态
好的，死坐在一块祥云的毯子上
喝一杯菊花茶
 
5、一定时空
  [敷衍的诗句]：
 
流水流尽，封存淤泥里的流星
万物姻缘的床裂陷
白豆时间，黑豆空间，颤抖弯曲
化石夹层里的脸谱变化交错
被啃出无数虫洞
 
去感情的缝隙里旅行
做一只雄蝶从一千年前飞回来
给一千年后的雌蝶披上婚纱
交互成做爱的永动状态
雌雄同在，彼此同样
 
坐在时间机器的舱室里
揿动日期按钮，进入六段旧景
从记忆的那个奇点开始
倒放电影胶卷
吐出被黑洞吸入的一切
 
第一个说话者点燃引信：
爆炸，辐射，巨火，烈光，强波
乘以万，乘以瞬息的意念
他开口吐出宇宙家庭
串起蝶、生、死的神秘链
 
跳宇宙之舞，人形模糊
菊香四溢，蝶影漫漶
答案躲在一只酒精炉的火焰中
不问因果，享受每一天      
[颂歌]
 
带根的泥，哈，美好的肉
翡翠之色，哈，丰腴之态
穿丝戴绸的云雾，霞光镶边
明丽之笑来临，半脸妩媚之情
一滴血和亚洲印证了爱的想象
蝶的牺牲打开万岁之都
万岁之都打开
 
剑光闪出一个屈原，江岸之美
庄子进出酒坛，幻变之美
陶渊明用锄头挑着蜜罐，田园之美
霜白，血红，做马之梦嘚嘚之美
为肥皂泡破灭、菊香绕指赞美
为事物种子开裂和枯萎赞美
 
急流喷涌出山峰，他笑
你笑，燕窝开成菊花
我笑暴雨后的蝶影翻飞
人们品尝漂在感动里的橄榄滋味
另一扇门笑得最欢
瞳孔放大了幸福的琼楼
 
都在笑
笑的液体，是幸福过后的幸福
死蝶生成了笑
用笑赞美
赞美的嘴角挂着菊花的蜜水
 
2、死蝶不重复
   
[和声]：
 
剪翅的金，飞舞的锦缎，俯冲的黑
闪电眼，霹雳肩
蝶的翅膀一扑腾！万里风暴顿起
花蕊的标本滑向深渊
 
海挠动爪子，立起来
地拱着腰抽搐，地拱着腰抽搐
沙漠砍断了山，蚊子叮咬棋盘中的象
飞碟,飞蝶，意念飞进地核
瞬间发生，如同没有发生
 
本世纪内发生，袖管内发生
CPU脑浆四溅
芯片的左右心室钻进一队蟑螂
机器四肢缠着蟑螂求欢
蟑螂是所有生命的唯一变种
一碰就叫床，叫得机器彻底瘫痪
 
蟑螂是病毒制造商，集药品大成
模拟万物形态，制造一切疾病
蟑螂、病毒和药品三驾马车
驰骋在计算机大道上
 
量子电脑主持天地
重新启动伊甸乐园
火云翻滚，飞碟，飞蝶
钻到天幕外面，火云翻滚
一雌一雄纠结旋转
飞碟和飞蝶脱离电子世界
瞬间发生，如同没有发生
 
3、价值无止境             
   
[收工辞令]：
 
(背景：物质被亿万思想屏蔽
 被一种欲望灭绝)
 
蝶来自原来，来自非物
从小段的时光起步
抛弃想法、技术、能力
闪烁其词
蝶去原来的菊香之所
无物之所
 
自然之物无奇
非物也将覆没干净
灵魂外面的单一支点上搭着翘板
向上的那头，向死的领域发出辽阔之约
 
死的超然谁领会
死的存在谁关心
死的健康、纯洁、美好谁尊重
死的意义谁响应
 
死的方式简单
死的过程短暂
死为何物？
死后什么样？
死后如何？
 
对死一无所知
对死无能为力
生有限，死永在
对死一无所知
对死无能为力
生有限，一瞬菊香
死永在，无因状态
对死一无所知
对死无能为力
一切必在死中
 
无物时代，无言时代
无物溶化所有漏洞和矛盾
 
死蝶间或，死永在
残剩的一滴幽香，浇灭光
浇灭一息反光
    我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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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年第5 期《中国诗歌》
收入2011年沙克诗集《有样东西飞得最高》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2011年5月16日南京/江苏省作家协会-“沙克诗歌研讨会”重点讨论作品
获得2022年第七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成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