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脉长,诗歌意境深
——赏读沙克地方性写作的《诗意的运河之都》
苏轼在他的名作《定风波》中写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这番词句用来形容当今社会30年的人事曲转和诗意历程,倒也是情似意顺的。我和沙克的文学机缘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交替期的诗歌大潮,尽管那时我们只是互相远视的神交,到了本世纪初,我们面对面地交集于“新归来诗人”现象。他曾于1997年起离开诗坛,转身专注于媒体职场和生活本身,十年后的2007年才返身文坛,以写作诗歌为主,成为“新归来诗人”群体的代表人物,对构筑这个海内外诗人群体的理论基础与诗歌文本,推动这个群体的事实存在及发展进步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与此同时,沙克不为各种时风所动沉静地笔耕,以一位杰出诗人的作品与实质,鲜明地立身于中国当代诗坛。他以四十多年风格独特的创作积累,投身报纸副刊、文艺杂志、文艺协会和文艺研究的从业经历,发起或参与海内外汉语诗歌交流的热忱付出,为文学事业作出积极的贡献,赢得诗歌界的关注与重视。
沙克出版了《诗意的运河之都》以后,它给予我的总体阅读感受是,这是一部怀乡寻根连带精神履历的著作,凸显着典型的地方性写作内容和特质。其中的单篇作品都在全国各大主流文学杂志和报刊发表过,也曾在海外的汉语和外语报刊杂志上发表,赢得过广泛的海内外读者。这些精选出来的作品,渗透了大运河流域的山水景色、名胜古迹、家国历史、风俗民情和人文精神,直接间接地通达着华夏历史、民族血脉的时间隧道,是历史性、当代性、思想性、艺术性及诗学价值充分融合的诗歌集萃。怀乡寻根类的文学有它的哲学依据,一切生命都将回归精神本体,而非是指“从城里到乡下”之类走偏的单维价值取向。剧作家哥尔多尼所说,没有离开过故乡的人充满了偏见。地方性写作越发成为文学的拓展路径和文化自觉,中国精神、中国元素更多更具体地体现在地理人文的结构中和民族生活中。
走遍世界各地、人生体验特别丰富的沙克,对地方性、民族性和世界性的认知把握自然会很深透,肯定不会把简单的农业主义风景、情绪和愿望当成是怀乡寻根。他在思想深处寻求那座“运河之都”,应该是对生命内里和人生信仰的皈依。沙克的祖辈父辈都是普通的知识分子,没有做过我们这代人祖辈父辈多数做过的耕种稼穑的农业生产,沙克本人更没有做过一天农民,出生、生活、读书,工作、定居在多个城市,那么他有什么根本去定位自己的地方性,有什么资格去书写渗透沧桑命运的家园、河流、大野这样的看似农业主义的生活景象,而且为之呕心沥血、专情不已犹如朝圣。沙克的祖籍是淮安的属县涟水,他在淮安生活工作时间最长,他熟知运河穿城而过的淮安如同熟知自己的身体。
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中找到答案,他有一首写于上世纪90年代的《原来的亲戚》,“什么叫空气新鲜/风景怡人啊/你这个不辨稻麦的人/凭什么对乡村这样/说着不沾泥腥的虚话儿//要么你住进村子/侍弄一角良田/亲手把砖坯烧出个人样来/盖一间房子住进去/直到住进村后的那片坟地”,读了此诗你就知道他对故土的对应精神是什么。沙克写于1994年的那首《回故乡之路》更是凸显了终极的原乡意志,那是以一躯生命和诗性光芒,探入又超越泥土的现代知识分子的元质能量,“我要精光光地走向那里/在大河的身边,那亭亭白桦/那长满茱萸的土包包挺拔而健壮/我能带谁,这无知的世界/带谁走进故乡的乳房/领着地下地上的人们合唱!”而这些像大地之乳的土包包,正是我们祖祖辈辈的皈依之处——人类循环器的尘土和坟茔。在《诗意的运河之都》这部诗集中,比这更深刻纯熟的怀乡寻根类的佳作比比皆是,比如《独行者》《春天致我》《时间之痛》《深刻的地方》等等。
如果把那些农业主义情怀和意象构造,当成唯一的文化传统、诗歌传统不仅是狭隘的,也有悖于历史维度下的人类传统的完整性和进步性。《诗意的运河之都》也写尽了城市文明的征象和实质,从这部诗集的“城市影像篇”以及“精神故土篇”中,我们可以读到沙克对于工业、后工业时代,现代、后现代生活的深广介入与准确把握,我想这些作品的思想内容更是“运河之都”融通未来世界的主流和趋向。
读过这部厚重的《诗意的运河之都》,我留下了许多的具体印象,如果不列出一份我喜爱的作品名单,觉得对不住诗人为这部诗集耗费的四十一年心血。我非常看重诗集中富有历史感、时代感和现实感,把个体生活、命运与大背景大环境相融合的那许多篇什,例如《大运河简史》《青莲岗》《黄金时代》《寄淮安》《河下古镇》《码头银杏树》《安东魂塔》《夜游清江浦》《怀里的祖国》《回忆着,记录着》,还有《1990年夏天的沙克》《城市民谣:半年没上街》《城市剑客》《世纪初,记者手记》《还有谁提到灵魂》《一个咖啡馆和城市》《停车场》《倒掉一幢大楼没人在意》《出租车的一天》《飞机飞过半夜的楼顶》《鹦鹉叙事》《三四线城市冬季白皮书》《在清江浦城内过仲夏》,以及《信仰》《受伤的鸟》《回故乡之路》《本身的光》《一代人》《天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一粒沙》《深刻的地方》《领行的河流》《留言: 生死帖》《我从哪里来》《在母语中生活》《别对我说什么高峰》等等佳作精品。希望读者们能静下心来仔细去阅读体味,那是值得反复品味的生活富氧、生命体验和哲学思索。
大运河文化带建设与国家“四大战略”相互融通,江苏省以建设大运河示范区为重点,运河之都——淮安市则以打造大运河文化带标志城市为使命。《诗意的运河之都》正是与此相呼应的书写民族、家国、家园与大运河的著作,或许也是第一部通篇书写千古淮扬、运河文明主题的个人诗集。它的内涵气质与精神底色,与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同归一脉故土文化,与惠特曼的《草叶集》同属一腔人类诗意。这部《诗意的运河之都》,不仅是大运河文化带建设中一份可贵的文学收获,地方性文学写作的重要范本,也是当代诗歌事业的一份创新成就,尤其值得运河沿线城市尤其是运河之都淮安在构造现代都市文明的进程中积极地加以运用。
多年前,我因为沙克组织的一场“新归来诗人研讨会”首次来到历史文化蕴藉非常深厚的淮安,记得在那次盛会中沙克还请来了吉狄马加、严力、许德民、鲁竹、林雪、橙子、车前子、洪烛、谢克强、默默、张德明、韦宏山、冰峰、周瑟瑟等海内外著名诗人,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到淮安,期间游览了清江浦与河下古镇等地方,感触到了这座城市的活力和魅力。因为读了沙克撰写的有关研究文章,我才知道1930年代诺贝尔奖和普利策奖的双冠女作家赛珍珠(波尔S.布克)人生起步的最初四年,居然正是在清江浦度过。我知道这几十年来,有众多的海内外作家诗人、学者和艺术家,因为与沙克文朋艺友之缘而来到淮安,让大家深切地记住了这块土地上的韩信、枚乘、吴承恩、刘鹗等历史文化人物,更为现当代中国出现周恩来这样的历史巨人而对这块土地心生崇敬。
大运河流域及运河之省江苏、运河之都淮安,成长出沙克这样杰出的中国当代诗人,绝不是偶然的,那是历史、时代、故土和文学的自然造化和必然选择,我为此深感欣慰和骄傲。
2022年3月于北京
邱华栋,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市。15岁开始发表作品,18岁出版第一部小说集,被武汉大学中文系免试破格录取。曾担任《中华工商时报》文化版主编、中青出版总社《青年文学》杂志主编、《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在职研究生学历,文学博士,研究员(教授),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主席团委员。著有长篇小说12部,《夜晚的诺言》《白昼的躁动》《正午的供词》《花儿与黎明》《教授的黄昏》《单筒望远镜》《骑飞鱼的人》《贾奈达之城》《时间的囚徒》《长生》等。另外还创作有中篇小说《手上的星光》《楼兰三叠》等30部,以及短篇小说《社区人》《时装人》《我在那年夏天的事》等180多篇。共出版有长篇、中短篇小说集、电影和建筑研究、文学评论集、散文随笔集、游记、诗集等110多种版本,800多字。他的多部作品被翻译成日、韩、俄、英、德、意大利、法文和越南文发表和出版。曾获第10届庄重文文学奖、《上海文学》小说奖、《山花》小说奖、北京老舍长篇小说奖提名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编辑奖、茅盾文学奖责任编辑奖状、《小说月报》百花奖优秀编辑奖、萧红小说奖优秀责任编辑奖、郁达夫小说奖优秀编辑奖、《人民文学》林斤澜小说奖,《十月》李庄杯优秀短篇小说奖,人人文学网2016年年度作家奖等三十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