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13首）

病房
 
白色床单
推开碎屑和一些
残存的指纹
 
空气倒流
天花板裂开
仅有的质地
 
我们呼啸着
吸进窗外探进来的风
轻轻越过阳光和
夹层中的盘山公路
 
指示灯露出
它的生平
我们反复裁剪
内心的不安

 
落叶
 
翻译整片土地的肉身
云和风在自我的感觉里
慢慢浮现
 
大地绝对坦诚
空气的一丝滑落
露出时间的声调
 
我的指纹走在最前面
落日甜香
她的断翅渗入缝隙

 
临别
 
就在此刻，我还在想着
她们的心事，我大声
呼喊任意一座山的乳名
渴望能把她们从荒原中
唤回来，我赤着脚
匍匐着身子，双腿
靠近黄土的本质
我埋了身子，在地下听
我的两样东西，此刻
终究从四面疯狂地
跑了回来，她们
追着一阵风，向我扑来
每一步都像一个母亲

 
雪花之别
 
伸出手
随意截一枚雪花
观察它的纹理
感受它的温度
 
它洁白无暇
只应天上有
它心有不甘
是这片大地的匆匆来客
 
在我的或者
大地的手掌中
它终究是要离去的
 
它逃着逃着，就从指缝间
溜走了，就不见了
就在日光下成为空气
成为呼吸，成为
奔跑着的万物
 
它正在以特殊的方式
和整片大地告别

 
日渐干涸
 
同时，你黑透了的形体
是你还未伸出去的器官
暗暗生腐，你脑海中的手稿
仅仅有半页，你所有脆弱的本源
一并存在于你额头上极其夸张的图腾中
你自卫，仇恨美，用母语编造词典
你再一次躺在山上，自以为远离大地
你没做过一天神灵的差事，自然的差事
你在金属的、固体的跳台上瑟瑟发抖
在空气的流动里，你如同标本被撕扯在病床上
死神在你旁边，大声喊：“救命，救命！”

 
宿命
 
一只猛虎开始
与一只猫
趋同
 
它们的起源相同
它们的胡须开始
变得一样长短
它们锋利的四爪
开始慢慢褪去
 
它们终日被驯化着
它们在人类的囚笼下
暗暗发抖，它们
被当做商品，有
不同的功用和市场
 
我相信，这只是
它们的权宜之计
 
当它们在台前站起来
双手作揖，隐隐约约
我好像是听见了
它们似有似无的低吼声
活像一个人

 
梦人间
 
一晚上我都
在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隔壁的老王又离婚了​
菜市场的吴阿姨
为了一分钱
和一只苍蝇吵来吵去
在街角，总有人提着
一瓶或几瓶啤酒
晃荡着，像一根
无头的狗尾巴草
我好端端地给那个
自称不健全的人
扔下了几朵红花
我看见很多个人
身上背着房子
有的还背着车子
我爬过去，平视他们
“你们不累吗?”
我远望，他们的背上
是一片盐碱地
我还和一个道士
谈论生死，提到生
我就不停做梦
论及一个人的来去
嘴边的一段波浪
就把自己拍醒

 
思乡
 
我害怕月光的脖子
这缓缓的、轻柔的白
总会像老树缠根般
深入人心
总会射进心底的窗沿
无论开，或不开
都像极了那晚醉酒后的你
靠着酒精
硬要把桌子抹个雪白

 
风
 
我热爱尘世的风
风起时
他能吹落大地的记忆
有一天
我也希望他显灵
他，能吹走我的
包括一切苦难者的
看见的，看不见的……

 
夜里
 
街上的雪胡乱地拍打
每个过路人的脸
这城市仿佛死去一样
横穿夜的手指
路灯摇摆，灯下
蚂蚱苟活，而我
毫无保留地被骗
与每一个向往远方的生物
在岁月的刑场
伏在麦子背上
眼泪明亮

 
叶子
 
我看见一枚叶子
闪亮，清奇
仿佛大地的勋章
就要回归大地
我想，她向上的希望
明年又会长起
这次，大地是
她的乡里
她，则以影子的方式
和大地认亲

 
心事
 
白雪烧破了喉咙
牙关咬紧没有根的树
门口的石头崩裂，母亲的
泪水全无
 
赤裸的关节，头顶太阳瞩目
数不清的年轮，和你
消瘦的脊梁骨
 
灌满杯中的月影，炉火
和腊肉
母亲把往事揉皱
藏在床头

 
老马
 
我家门前有一匹马
我愿称他为马
他有马的一切
 
我和他经常去天外的原野
那是家旁的树木
有黄，红，白的颜色
 
这一匹老马
岁月磨洗他的额头
我，不曾发现
他的腿也瘸了
 
仍是田地尽头
我和他坐着
脑海里想着过往
我拍他的肩头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