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了的山河（组诗）

1.《那牛车上丢了什么》
 
鞭声快乐抽不碎村庄的炊烟
别抽打了
拉着几十个朝代的牛车
与土地攀谈
车辙印上宿命及银发
遥远而慈悲的世间
长鞭打落老牛向往的田园
一座座城门紧锁
风徒有其名
挤不进门缝
车长长地拖着的是个啥呀！
拖着拖着就断了
意趣驮不动传承
竹简印痕道道
樵夫冷漠砍刀缩进袖口
一片片捡起
火光闪闪两千余载
亮光如斯不舍昼夜
孔老夫子别追了
牛车一溜烟地跑了
孔老夫子
牛车上丢了什么
别追了
牛车真的一溜烟地跑了呀！
 
 
2.《一山一河佳肴醉了，醉了》
 
山划出那缕白色粘稠血液
浓密着阻断
蓝色如黑的眸子
不带一丝尘世气息
古道瘦马，敲打
越走越远的长安
飞鹰拽着王安石那身破衣
稀疏了白发
嘴唇含不住口水
散了，贬了
前度刘郎，宗元，韩愈
人呀，难在山顶览古
山呀，瘴气缠绕
一步步，走近了你
如你一步步走来
走近了我
 
这初雪，洁白了夜
一山一河佳肴
端起酒杯，找不到苏轼
船泊瓜洲，来呀
古渡鱼跃，己醉自醉
忘了，南阳张衡
蒸饼暖不了三品朝服
雪落流水，无痕无声
大江东去
明春，芦苇新芽
两岸桃花，你的我的他的
哈哈，醉了，醉了
两岸桃花
一山一河佳肴
 
 
3.《披着赤裸裸的长天等你》
 
每一块土地，生命潋滟
熄灭一身汗水
炽热目光，一缕初云
嘴唇放肆着呐喊
缅怀春日鲜花之温润
鼻孔抖动，草尖沐浴沟谷
我在绿色的大床上
坦然入眠，残阳
如泡沫裹上周身绚灿
 
秋风将要狼群般呼啸而来
尔后便是冬日
狰狞着雪粒漫拥狂漾
感念八月，你个多情的季节
蟋蟀吹着口哨
今日立秋
蓬勃而温存的炎热
莞尔一笑就要走了
大自然呀，你滋养的倩女，雄男
在草丛，在河岸，在山峦
张望着狂吻你的梦香
 
你这将走的季节呀
不会是我的唯一
我在天寒冰浓的河边
披着赤裸的长天等你
 
 
4.《佛灯，幽幽的眼睛》（组诗）
 
《那石头以及那碑文》
 
每削一刀，飞溅碎屑
你感知不了疼痛
刻碑人刻着铭文
天冷，没有
一丝一毫温情
 
黄土中，都将
慢慢化做尘埃
立于坟前的石块
风吹雨淋
 
《佛灯，幽幽的眼睛》
 
听到祈祷最多的
是墙壁
太多的祝词
脱落了墙壁
祈祷的人
仍在祈祷
 
出门时弄丢了嘴唇
佛灯幽幽的眼睛
 
《知冷知热的树叶飘飘》
 
只是到冬季
你才不厌恶
虫鸣的喧嚣
只有风吹落了树枝
你却找不到了
知冷知热的树叶飘飘
 
捡起所能捡到的干柴
暗夜点燃一堆山火
只是一堆山火
想念太阳
那温暖又奔放的太阳
 
 
5.《浪漫，是邮寄不来的世界》
 
一、
 
说了几十年的谎话
梦中，偶尔几句真言
醒来，一身冷汗
 
夜，裹上窗口
不会有人听见
 
二、
 
太蓬勃了，一河盎然
太多的思想，火苗
烧烫了头浆
 
孩子，能将手上的冰块
给我么，孩子
只给我一点点，行吗
 
三、
 
对岸的光谷，一河之隔
山是直立的竖体
水是澄明的血液
硬柔十字架
拯救不了自己
 
光里的耶稣
凝结装饰了赞美诗
 
四、
 
还是原始的河流
只是光线延伸处
民国游船，复古了
烟杆，青衣
现代布料连通
上世纪的西服，男女
拽着今夏疯长的绿草
 
虚拟不知年代
寂寞老旧的谈资
今夜，一江都是
火爆的夜市
 
五、
 
白天，人模狗样
晚上，还是那个江湖儿女
认认真真品味
潮起潮落
浪漫是邮递不来的世界
 
白色即是无色
云雾缭绕
白帆下的渔舟
 
 
6.《灭失，是过往的遗忘》（外二首）
 
《我不触望银河》
 
屁股，翘起
只能这么高了
神像，慈悲
跪下，亦是跪自己
圆圆的庙顶
金黄
我不触望银河系
 
一地落叶，一个扫把
归土，怡情着安息
胡须飘飘
石头，青茶
几滴春雨
 
《怀里，睡着太阳》
 
怀里，睡着太阳
时光，凌迟不了高傲
一刀一剑
风动树摇
 
来，煎炸烹调
一堆山雪
斜视白水
累了，醉了，笑了
 
《灭失，是过往的遗忘》
 
每一处，每一处
灯火玄幻，迷路
却无坐标
终结不是灭失
灭失是过往的遗忘
人流走着走着
就散了，淡了
落单了，却无人知道
也无人过问
 
来，那个走散的人
野渡，签个约定
你我的约定
天高路远
 
 
7.《故事，在不在八月》
 　　
故事，七夕，讲完了
夫子，佛陀，耶稣
一个接一个讲了
默罕默德
优雅他的牛羊，烈马
葡萄架下，人散了
星稠月缺，又是八月
春，夏的故事
句号  一丛丛的
是，是，是菊花
是的，是菊花
 
该有新的故事
无人讲于我听
风透篱笆，葡萄架下
霜凝枝杈
人走了，驼鹿
项下铃动雪花
旧有的故事
蜷缩，冰下
新的故事
会不会喷发
葡萄架下，稀疏毛发
古人的神话
庄稼，该是一茬
一茬
该是一茬一茬
 
 
8.《马　羊　牛　驴　杂沓着舞步》
 
田野蓬勃起欲望的骄傲
朦胧的夜梦走近
掀动蜷缩的羽毛
青春器官萌发萌发
一地嫩绿一地不死的种子
鲜花浮萍
伸腰抚摸腰带
河神透着清澈　
阳光炽热
马　羊　牛　驴四蹄
都有春泥的装饰
杂沓的舞步
牧者摘下发白的毡帽
风多情地缠上他的长袍
 
他的女人　
长发和柳梢相混难辩
焦急的公畜挣脱绳套
幻觉庄重奇特
雨水洒泼
皮鞭轻摇
阻不开季节的依偎
渐长渐粗的花茎玫瑰
芳香后陶醉灌木丛
一只山鹑红着嘴角舞蹈
湖水涂脂抹粉　
牧人
腰身挺直后弓形
几杯浓酒祭奠春神
湖水微漾一池温柔
 
 
9.《卧龙》
 
一 、
丞相
累了吗？累了
穿过冬季才能看见春日
尸骨，深藏于飘风的沙粒
旋转的，是雕塑者掺血的红泥
累了，累了
 
二 、
那一天，我丢了锄头
卧龙岗，羽扇悠悠
一丢，已是过往
镜前人后，已是白头
丞相，蜀地虽美
苦命阿斗
等你，该是白水该是浓酒
呵呵，已是深秋
 
三、
别怨他，别怨他
他是皇上
忘了蜀地
别怨，只是苦了出师表
归来，你有你的卧龙岗
只是，木牛流马
拉不动丞相帽衫
你是丞相，你是丞相
咱有咱的卧龙岗
 
四 、
书童的泪，没留住你
也留不住你
陇中几语天下三分
值了，值了
男人，言存位在
你不是你了
忘了，回家的路
不忘也得忘了
云隔风阻
忘了，忘了
祁山云雾
 
 
10.《风肩扛着一轮新月来了》
 
云，层叠着西天
异域他乡
风雨瓜分了十五之月
漂泊，远离了故土，苦等
天上地上的广袤
芬芳月饼旋转
封存的陈酿
等待，不带托词
银灰色的葡萄架
月光却无居高临下
幽蓝苍穹
洒一天色彩璀璨
 
人聚拢，闲话家常桑麻
若狂，月光如水
扫荡阴郁，奢华
成熟或未成熟
玉米大豆所有的庄稼
洁光如手，遍拂红果
放纵着流淌
不可阻挡，沃土
潮湿着眼眶，柔软腹上
壮丽每一村每一家
庭院街巷
秋雨绑架了我的月亮
蓟丛里，推来逐去
嫦娥，低垂双肩
玉兔精疲力竭
气喘吁吁，倒地不起
月神沉默，我的月
你是否纯净安详
 
风，聚拢所有
不再祈求气流
震颤着雷雨
掀开笼罩的天宇
云，花圃里的罂粟
倒下一片新割的草坪
风，扔了头盔
风，尊严而狂暴
撞碎云之铁甲
雨之厚幕
看它托出了月亮
呀！来了，来了，来了
我的玉兔
我的嫦娥
袅袅而行的丽娘
是我久违的月神
 
   
从胡适的《尝试集》开始，新诗力图从古体诗的韵律里挣脱出来，借助欧美诗的自由形式与意象创造出一个新的天地。至今，新诗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从前期的模仿、借鉴到融会贯通，历经艰难曲折，终于有了今天百花齐放的局面。而有一股潜在的暗流也时隐时现，那就是中国传统诗歌意象在新诗中的运用，在新诗过度的“崇洋媚外”时进行及时补正和纠偏。作为一个中国诗人，缺乏传统文化的滋养是不可想象的，而目前很多年轻诗人恰恰缺乏古典文化的熏陶，一上手就是对国外诗歌的刻意模仿，对一些意象的生搬硬套。而一些心怀家国的诗人，在新诗自由的灵魂下，流动的依旧是一颗“中国心”。郭栋超就是这样的一位诗人，他将古典意象有机的融会到自由的诗句中，在后现代主义的思潮下解构着两千年以来的伦理故事，这种故事新编折射出的思想光芒依然有着映照现实的意味。
他近期创作的《那牛车上丢了什么》，其实就是对传统文化失落和断裂的一声声追问。诗中写道：“拉着几十个朝代的牛车/与土地攀谈/车辙印上宿命及银发。”牛车是农耕文明的象征，漫长的几十个朝代的封建社会，兴衰的宿命都在车辙里。最后作者感叹道“孔老夫子/牛车上丢了什么/别追了/牛车真的一溜烟地跑了呀！”孔老夫子是儒家文化的代称，乡村文明的没落让儒家文化失去了可以滋养的土壤。牛车上丢失的是什么？这正是现代人应该思考的问题。在《一山一河佳肴醉了，醉了》中作者借由王安石、柳宗元等改革派的酒抒发高处不胜寒的官场境况，以及想有作为却无法作为的无奈。“古道瘦马，敲打/越走越远的长安”里的心境是失落和痛心的，改革失利，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被贬放偏远之地，这也许是改革派的宿命。“一山一河佳肴/端起酒杯，找不到苏轼”的孤独是悲凉的，当世了无知音，只能一醉解千愁。
《披着赤裸裸的长天等你》是一首粗犷而充满激情的诗，让人感觉到了生命的原始力和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大自然呀，你滋养的倩女，雄男/在草丛，在河岸，在山峦/张望着狂吻你的梦香。”独特而大胆的想像力，同时张显了作者宽广的心胸和格局。
在《佛灯，幽幽的眼睛》这组诗中，作者化身一双智慧之眼，看破世态人情，讽刺中不乏有一丝温情。“每削一刀，飞溅碎屑/你感知不了疼痛”的石碑却阻止不了“黄土中，都将/慢慢化做尘埃”的一切。“听到祈祷最多的/是墙壁/太多的祝词/脱落了墙壁/祈祷的人/仍在祈祷。”这种超脱式的黑色幽默，能让人从笑中感知到人生的苦涩和真相。
在《浪漫，是邮寄不来的世界》中作者又一次将人世间的真相点破，“说了几十年的谎话/梦中，偶尔几句真言/醒来，一身冷汗”，这诗让人读的触目惊心，但是有一些人何尝不是如此。其实这些人也知道“硬柔十字架/拯救不了自己”，而那些“白天，人模狗样/晚上，还是那个江湖儿女”的一些人，又何曾有半点改变！在这个“虚拟不知年代/寂寞老旧的谈资/今夜，一江都是/火爆的夜市”的时代里。只能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了。
在《灭失，是过往的遗忘》里，作者一语道破“跪下，亦是跪自己”“终结不是灭失/灭失是过往的遗忘”这样的谶语，在这里诗人即是先知，也是智者。他打破了时间的界限，将历史经验一针见血的呈现在诗句之中。同时，在《故事，在不在八月》里，作者意识到人类像庄稼一样“该是一茬一茬”的不断轮回，而阳光之下，并无新事，故事早就讲完了。作者用看似不着边际的语言，却掩藏着一颗悲悯之心，他是站在更高的层面对人世的关照，也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抒发。
而《马、羊、牛、驴，杂沓着舞步》这首诗，却是欢快而喜悦地田野赞歌，仿佛让人回到了原始的先民社会。《卧龙》一诗是对诸葛亮生平的一咏三叹，作者从多个侧面回忆诸葛亮的一生主要事迹，同时也是对有所抱负之人的扼腕叹惜。在《风肩扛着一轮新月来了》中，作者运用离奇之笔创造了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将传统的节日中秋节编织成诗意飞翔、瓜果飘香、嫦娥出没的幻境，这仿佛写的是农耕文明的最后一缕霞光，也是对过去美好乡村生活的回味与赞歌。
统览以上几首诗歌，感觉比诗人以前的诗更加成熟与节制，对语言的精炼使得词语的张力饱满，更主要的是诗人持之以恒的担当精神，对人世的关注与热爱之情，使得诗句充溢着人性之光，虽有针砭时弊的尖锐，却又不乏对世事的悲悯与善良。大部分诗写的自然大气又有细节支撑，充满了哲学的思考，且警句不断。诗人对生活即有敏锐的观察又有深入的考量，一些诗句能直接穿透现实的迷雾，直抵生活的本质，让人不由击节而起。诗人的本心是追求精神上的至善，追求语言上的大美。我们能看到诗人所付出的努力，诗歌已由早期的浩瀚磅礴渐趋于恬淡平静的顿悟。辅之以作者纯熟的诗艺和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而其所关注、所思考的问题，其实都在当下。借古喻今也好，对往事的追忆也罢，都难掩作者的一颗赤子之心，他是真挚的爱着这一切，虽然现实并不尽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