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接树

（一）

一棵树，长在田野
伸着头却卑微着自己
身边，挺立着橡树、白桦
南来的，北往的，亭亭玉立
最是那樱树，来自异域
虽在岛上经历过风雨
在一个国度，夏，秋，冬
卑贱着自己

在一个首都，只敢在春天
开上几天，便凋零入泥土
最是那棕树，祖祖辈辈沐浴着海风
无花，却骄傲四季
无果，却飘散四处

想着那梅树，诗人赞着
千年亘古，雪花飘舞
凝成小小的骨朵
冻杀，也苦难自己！
念着那苦丁，在高高的原上
悲苦着，浸润沙漠的风
是日夜倾听暮鼓晨钟
走过多少行人，匆匆一瞥
仍是为了转动经轮
乞求不死不生！

即使漠北的风沙
折腾过的狼毒花，荒草中
艳丽而雅致，却毒死着生命
虽然羊踩过，马踏过，牛?3?2过
谁敢餐食那怒放的颜容！

在平原，一颗树，羞涩着自己
多想把自己嫁接着，怒放
艳杀身边的姐妹弟兄
可砍掉的是头呀！
那即使秃了、光了
毫毛皆无，也来自娘身
再光鲜，也不是自己
再艳丽，也只是顶着别的生命！
劝我了！我是我自己
即使阉掉那要害的东西

我也是个男人
大雪覆盖，灰尘裹身
多少掩饰，也遮不住我的个性
苦难着，活自己的生命
逍遥无痕！
一点儿一点儿，是自己的生命

嫁接后，活着你的鬼灵性
那还是你吗？我想问不敢问
最关切你的是亲人
生养你的是土地
是身上流趟的宗族血
活自己吧，卑微而浪漫
面丑而灵动，做成雕刻
散发自己的魂！

喊一声爹，爹答
叫一声娘，娘应
割了头，变了性
娘往那找你呀！
爹不认的后生，活吧！
个性，个性，活个性
风吹吧，雨打着，雪盖着
呵呵！原野上，立着自己的根
飘逸着宗族的魂
哈哈！天上的星星亮晶晶！

立长着自己的干，顶着人家的头
活不成自己的命
乖巧着你的鬼灵性
青枝蜕变成黄，白花憋屈成紫
绿叶衰败成赤条条
枝枝叶叶再不是自己
改了头换了面，再没有自己的魂
摇着自己的干，飘着人家的魂！
长着长着怎么成不了自己
再不敢展着自己的风韵

（二）   

我是有过本种的根
头顶，毛稀面丑
树前树后卑微的苟活
是谁在说：王侯将相宁有种？
炫丽花开遍野，何不舞新枝
花开朵朵红片片叶子绿重青春？
娘呀！儿不怪您，生我丑陋的面容
爹呀！儿不恨您，遗我卑微的姓氏
可儿，决不憋屈着活
昂昂然，儿把自己嫁接了
涅又重发，新芽生

娘亲呀，把泪偷抹
是绿着人家的叶
开着人家的花
结着人家的果
仍是娘身上的干，爹传着的根
树前树后，儿飘着自己的情
亲娘呀！别在遍地找我了
您认不出我，可儿知您是娘亲
谁愿这样过，谁愿这样活？
这是命呀！儿也有不认的命

好像人世有个叫于连索黑尔的
借贵族女人留自己的根
即使没有留下
哈哈笑，笑遍来北往的风
冷眼道貌岸然的人
毕竟灿烂过自己的命
又好像有个叫司马迁的
也把自己阉了
泣血史记动鬼神
一字一滴泪，一页一片血
满书话真言
谁知他遍身是伤痕
统卷意殷殷

罢了，故述往事思来者
哪个不悲，哪个不痛？
罢了，罢了，苦难过自己
才是升华的树、大写的人
挣不断的绳索，洗不尽的恨

嫁接更强健，光光鲜鲜
即使大雪飘舞，凝冰缠身
儿不说苦，儿不言冷
咬断舌根，儿不放悲声
不放，不放!
儿永永远远都是您的后
儿不放悲声，活命，又何必放悲声
让人嘲，让人讽！儿不放悲声
儿光亮，儿强健，儿华美
谁不动容

儿是怨过，儿是恨过
说我儿苦，说我儿难
儿苦儿难，不是二老的错
生了我，养了我
二老的大恩儿记着
发飘落，新发长
娘藏着，爹望着
也有自己的意，也有自己的思

爹呀，儿不言不语
儿流着自己的真性情
春放花开，秋来果结，赤绿黄橙，
再传，就是祖上的根
再飘，就是咱家的情
树动身舞花万朵，漫天空
遍地是缤纷
扮江山，弥漫摇红。

（三）

这人真是奇了，怪了，难琢磨
一大早，村口就挤满了人
前院打着锣，后院敲着鼓
门前张着彩，墙上披着绿
院内飘红纸，一街鞭炮飞；

笑着的是嫂子
坐凳上吐雾的是爹
不言不语站着的是哥
梳头的是婶
哭着的是娘
最是那小俏皮
喊着、闹着也要穿新衣
似笑似泣的着艳服
劝着的是姑，一声声
孩子呀，闺女呀
女大了，都有这一天
谁都得嫁出去
谁能一辈子住家里

爹，你咋了，耷拉着头
娘，你咋了，泪垂如花雨
春风徐徐吹，暖暖是红日
问您哩，脸上凝着个悲
再问也不语

来了，来了，伺候咱的人
拿着个绳，提着个锨
眼含着个笑，身后跟着他的俏闺女
扶着我的身，挖土断脚趾
孩子呀，别喊疼，你是一颗嫁接树，
下午，就是你出嫁时

咱又不是个人，我不就是嫁接树
我能嫁给谁，又能嫁哪去
憨闺女，自从你身上飘新枝，头上飞艳衣
从那天起，你就没见你爹那个老顽童
啥时候笑着语

魅蓝鬼火傍晚起
捆绑着身，一把就扔上了车
姐弟一晃过，尘土满地飞
看不见娘，看不见爹
遥遥望我的是那小弟弟
爹呀！娘呀！我这是往哪去？

远行，咱不是人
也不知这是几天，又是几日
春天了，这山上怎不着上绿
遍地跑牛马，野狼撞我身，岩羊啃我皮
最可恨，山鹰啄我头，花鸟动我枝

天上飞着雪，凝冰冻寒躯
想起娘的话，闺女呀
这是你的命，谁都得认命
想我啦，就趁着那风起
不管有多远，娘候你讯息
想起爹的话，远走了，再苦也别哭
哭死你，谁给你扶泪水
谁会再疼你，最好早生籽

望着南飞雁，捎上我外甥
爹是你爹，娘还是你娘
爹娘岁岁月月都在咱家里，
告诉那孩子
门前有条河，屋后有条沟
我是你老家
俺二老，一辈子站在这土里
一步也不挪
高点的是外公，低点的是他外祖母

嫁接树，远走了
都道是草木无情树
怎知他，身上印泪痕
年年复年年，日日复日日
夜夜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