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岁的练习册（组诗）

光景辞

有一些凹凸，叫尘埃
只隔，一层土。红的
叫红薯，黄的叫麦子

红薯，生来长在地下
活动，繁殖。红红的
一身土气，。血染前生与后事

地上，麦子被风吹过
由绿变黄。成熟了
低下头，就是不说风凉话

地下的，想上来
地上的，想下去
四季分明。这种知白守黑的宿命

叫光景。光
微微的，滋润着山色和湖泊。而景
灿灿的，喂养了人间烟火

        2023年7月6日于诗缘居



有一种聚会叫物理

六十多年前，同学们聚会
今天，只剩下两位

一位97岁，另一位99岁
坐在一起交心，怀旧，流泪

人生，是天气预报，不确定
因素太多了。比如
两个人，想做一辈子好朋友

甚至，出生入死。一转身
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又比如，人明知会死，还要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活着

今天，两位同学聚会，是一棵
老树下，挨得最紧的根

这时，一阵风，凉凉的，生硬。从根的
缝隙里吹过。人啊
活着，不是被活着

       2023年3月2日于诗缘居



有一种可能

期许，这个词有轻有重。它不分
大小，性别，高低
甚至，生与死

六月，麦子把自己一粒一粒
收割，翻晒。放进
土里，叫种子

是爷爷的名子。发芽
返青，开花，抽穗。村上人
喊他烟火，雨水，星辰

八月，麦子又把自己一颗一颗
腾空。还给自己
叫麦草。是奶奶留给

父亲的胎记，草帽下
咳嗽的脸。灰灰的
一把骨头，只会交换土的气息

这时，千亩高粱，万亩油菜
花开的风。你
期许什么，就守住什么

        2023年元月27日于诗缘居



是非诗

人啊！活着活着
从血的流量上，明白了是与非

有意义吗？按上帝的说法
没有意义，只是瞬间

人间最好的响器是打雷，闪电
雨滴，鸟鸣。别忘了

还有风生水起。来来
往往。又是是非非

是也非非
非也是是
一次心灵的修行

       2023年2月25日于诗缘居



落叶帖

如果说，落叶是一些具体的
日子，日子那边。会
隔着许多雨水和鸟鸣

它的落，触动一个季节
和另一个季节的反应，深入

也许，这是一个气息的
节点，不需要任何
物理和定义。树冠上的动词

被风吹定之后，繁殖着光
喂养道，非常道

       2023年3日3日于诗缘居



雪与人

雪，堆在一起
像冬天里的一个人
有高，又低

起风了，像一朵花
素白，轻柔，敞亮。融化
泥与土。花开的光景

回过头，人老了，像冬天里一粒雪
没有根，死后，一堆灰

清白，干净。不需要
任何数学和物理。起风了
漏进江河，山川。守灵
根部的魂

        2022年11月28日于诗缘居

 

　　1.词和民谣的感觉。
　　先看这一首《光景辞》，农村最常见的作物，被赋予了两种人格，一身土气，血染前生与后事的红薯，和成熟不说风凉话的麦子，是人生的两种宿命，诗人对人生百态没有评判，只命名为知白守黑的宿命，山色湖泊的光景，这是洞悉人情世故后的炼达，更是岁月沉淀的澄澈和淡然。

　　2.哲理感
　　诗人往往透过常见的人事抒发人生哲理，《有一种聚会叫物理》中两位高龄的同学聚会，诗人称其是一棵老树下，挨得最紧的根。风从根的缝隙里吹过，有凉意，有悸动，更多的是心有灵犀的偎依，从而抒发了人是活着，不是被活着的感慨。

　　3.命名事物的仪式感
　　《落叶帖》中说气息的节点不需要任何物理和定义。实则诗人一直不断地命名，把凸凹命名为尘埃，把知白守黑的宿命叫光景，甚至《有一种聚会叫物理》连诗的题目也直接命名。
　　《有一种可能》中更是反复的命名：

　　六月，麦子把自己一粒一粒
      收割，翻晒。放进
      土里，叫种子

      是爷爷的名子。发芽
      返青，开花，抽穗。村上人
      喊他烟火，雨水，星辰

      八月，麦子又把自己一颗一颗
      腾空。还给自己
      叫麦草。

　　这些命名和诗人互为镜像，一方面是诗人年迈，给万事万物重新命名，指点江山的气概可以大大缓解时间带来的焦虑感，另一方面被重新命名的事物得以进入新的词语秩序，这些秩序带来的陌生感可以大大减缓时间流速，从而为诗歌赢得了无限宽广的视域空间。
    一句诗分隔成两到三个字符，词简意丰，有节奏感。叙事又有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感，读万卷经书，看万千河山，岂非一个悟字了得？

   （孟庆玲，郑州大学文学硕士，河南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