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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吟组诗(10首)

2024-10-07 作者:东来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东来,本名杨卫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第八、九、十届理事、全委会委员,沈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诗集《掠过弹孔的风音》等12部。

黄果树,为我作野马分鬃的顾盼嘶鸣
 
它来了,不管你激动、热切还是恐怖
它都在万众瞩目下来了
 
它来了,来的仰天长啸
来的壮怀激烈,它只是路过吗
却让崇拜它的人摩肩接踵、前赴后继
 
我不是哲人,但还是要问你:
你是谁,来自何方,去往何处?
你不是长江,肩负滋养沧桑的使命
你不是黄河,垒起高于历史的血性长城
你又是谁呢
 
你比贵州的云要浓
每一缕风都带着雨
你比掠过长天的云要急
离弦的箭也要折羽沉沙
你的吼声与气势
让长空雁叫、猛虎下山和狮啸荒野
顶礼膜拜、退避三舍、甘拜下风
你左顾右盼,所有黔山都要晃动
听你吼过,今生再听不见其它声音
 
你到底等谁呢
是等敢于跃上你脊背的骑手
还是等待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英雄
你是我刺破苍穹的千里驹
风撩前额,风卷长缨
为我做野马分鬃的顾盼嘶鸣
 
2024.8.5
 
 
 
一碗斋饭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
我排队等待一碗斋饭
斋饭与普通素食没有不同
只是吃在寺庙,让我表情凝重
我对与它的遇见充满敬畏
或许,神正在某处静静地看我
看福田善因的洒播耕种
看人间烟火气的芸芸众生
 
排了长长的队伍等待一碗斋饭
像是等待大彻大悟的时候
咽下第一口米饭,泪滴落碗里
原来…斋饭这么咸
 
2024.8.11
 
 
 
七夕,我在贵阳北至贵阳北的列车上
 
满腹疑惑地我进了站台
哪有始发与终点是同一个车站
猛然间,我在疾速飞奔的车厢里顿悟
今天七夕,牛郎织女相会
人间的悲欢离合,季节的夏去秋来
哪些不是始发即是终点
 
坐在贵阳北至贵阳北的列车上
生命一次次出发,是一次次回归
谁知道,哪儿是我的始发地
哪是我的终点
 
2024.8.10
 
 
 
从春风中拽出自己的身体
 
像阿尔托一样,从春风中“拽出一具身体”
春天不都是“春之声”唱得那样
春风过后会有春寒
剪刀一样,剪掉所有对春天的不敬
有的人不喜欢春天,想直接进入盛夏
有的是冬天所生,骨子里就带着深寒
有的对花粉过敏,只想摘秋天的果子
 
不管怎么说,春天对你不薄
它让所有铁石心肠解冻
但也有虚假的繁荣
如这漫天飞舞的柳絮
你想一展歌喉,它就塞满你的嗓子
让你喊不出春天的强音
不是有歌曲《春天在哪里》吗
寻找春天,成了诗人的第一职业
 
从春天里拽出一具身体
不过早地加入春的合唱
只有灵魂出窍
才能躲过春天的风暴
只有避开了春天的伤害
才能在盛夏姿意纵横
才能在深秋收获累累果实
才能在雪的棉被下安然入睡
 
把这具身体投入烧荒的火
在缤纷坠落的灰烬中
找到飞翔的自由
 
2024.4.25
 
 
 
生与死仅一念之隔
 
送葬的车队穿墙而去
遗像盯着世界,就像世界盯着他一样冷漠
死亡不再令人惊奇
“谁谁死了”就像轻风吹过
人们在哀乐声中窃窃私语
再严肃的表情下面都是平静的湖泊
死去的人默默地看着生前故友
揣摩每个人的心,明年就没几人念叨他了
死亡就是出趟远门,并拉黑所有的人
世上有无数可以穿过的墙
崂山道士那道墙只是质量好些
如武林高手劈不开的红砖
死亡就是不再见了,生死只一念之隔
 
2024.2.24
 
 
 
迁,司马迁的迁
 
一个名字,千百年来在书卷中隐隐作痛
那是忍辱负重的重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奇耻大辱的一页翻起来那么沉重
 
不就是说了实话吗
不就是直颜犯上吗
伟大的君王内心竟容不下一根阳具
封建帝王的裤裆没有一夜安静
坐江山就是无节制地满足私欲
却容不下写史小吏的生命之根
 
五十二万字,上下三千年,十四年心血
在五十五岁之前随生命的消散告以段落
有多少帝王将相在纸醉金迷中化成尘土
再锋利的刀剑也没活过几页书稿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我说,司马迁受辱不忘撰史之心
被囚不失青云之志
功成不留清白之身
五体健全之人空活百岁
而受宫刑之辱却彪炳千秋
 
迁,司马迁的迁
不是纤陌纵横的纤
不是千百万金钱的千
不是铁钎的纤
它的迁,不是时过境迁的迁
是时过境迁后仍然迁着历史走到永恒
走到后人心灵的迁
 
2024.4.13
 
 
 
大明宫的门与墙
 
扬不尽的尘与土
绕不过的门与墙
当所有的辉煌都成了尘土
我们穿过空空的门,越过时光的墙
大明宫,给了我想像的时空
我总想从门与墙中抓出一把历史的尘土
再筑一道心中的门与墙
 
这是可以把历史从泥土中抓出、砸碎
再重塑历史的时代
一切行为都可视作对历史的重塑
当更多的风烟迷雾从墓地中泛起
跳跃的场景瞬间成了时光碎片
 
玄武门前追忆玄武门之变
老太太的茶蛋早没了历史的血腥
既便有点膻腥,也不来自李氏的长剑
而是来自乡下破旧的鸡窝
因飞不上历史的栏杆
被称为放养的笨蛋
 
搜刮尽所有的肚肠
发挥所有的想象
还原不了故去千年之久的盛唐
抛展开三十六色的绫罗绸缎
笔端蘸满金汁玉液
已无法再现盛唐的辉煌
 
我用手抚摸着风烛残年的围墙
一些历史的沙土沾在手上
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蚂蚁
迟迟疑疑地爬过我的手掌
它似在沉思:这红红的肉柱
是日后的尘土,还是如来佛祖的手指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是否能写出惊艳千古的大块文章
 
大明宫墙,历史的基座
三观之上的裸露部分早已风干
只有接地气的根基仍接受大地滋养
金木水火土,所有的所有终为土灰
不论你多么位高权重、多么叱咤风云
历史不过是人生长河开胃的汤
 
我感叹我,和我之前、之后所有的肉身
能成为墙上的土已是万万之幸
如果份量不够,只能居无定所
做无足轻重的尘埃
顺风千里、扶摇直上,无根飞扬
 
大明宫的尘与土,盛唐的门与墙
当一切腐朽再也无法化为神奇
历史就是吹过的风,英雄就是飞过的土
任人揭露评说,任你怀古悲伤
 
2024.4.14
 
 
 
花椒的味道,就是韩城的味道
 
一个城市一个味道
就像不同的花丛,不同的花香
味道不同,很难融合
多少因口味儿不同引发的战争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也是味道
 
古城有古城的味道,新城有新城的味道
韩城恰好夹在古今之间
让人朝吸古风、夜饮新曲
那条泛着灵光的石板路告诉我
花椒的味道才是古城应有的味道
 
花椒酸奶,花椒啤酒,花椒调料
凡是花字开头都有花椒的味道
我不知道花椒开花的样子
也不知道花椒树的模样
但我知道映山红红遍群山的样子
那是多么美的一个景致啊
它的秋天是麻麻的
那是进入麻辣火锅前的感觉
我的味觉因它而丧失了对甜美的敏感
 
我曾被花椒麻辣了多次
但不知道竟是韩城的味道
不知道一切的酸麻来自一个古城
更不知道这里走出了麻倒千年的人物
当“若为庸耕,何富贵也”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让我耳熟能详的历史
我才知道花椒的味道是韩城
韩城的味道是司马迁
司马迁让这味道延续了千年
 
2024.4.14
 
 
 
我在黄河岸边拣了一块石头
 
黄河水被壶口的岩石拍打了一下
水流被摔打成碎片
冲出壶口,老去的河水
变成一个个沙滩上的石头
懒洋洋地目送撞击后依然年青的河水
继续向远方冲去
 
深一脚浅一脚地跳跃在踏脚石上
发财的心理寻着可能撞见的“宝石”
穿过壶口的河水不可能有鱼活下来
能不能有河模玉呢
眼睛瞪得比黄河鲤鱼的眼睛还圆
搬开、掏出、筛选每一块可疑的石头
人看不清真理,对金钱看得清楚
对值钱的东西看得更清
 
阳光烤灸脊背,放不下寻宝的心
双手沾满了黄河的泥沙
脸上溅起黄河咆哮而过的泥水
我俨然秦陵逃出的兵马俑
在河边洗刷秦王强加于身的黄土
可一身黄泥之身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终于选中一块,接着又选了一块
第一块圆石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印迹
疑是被秦兵追杀晋兵丢弃的硬币
或是“车同轨书同文”时的货币
不管怎样,把它在黄河里洗净
“带回去研究研究”
 
日军没打过这段黄河
不屈的黄河水被壶口切割后
都变成了愤怒的子弹
让日寇对黄河望而却步
“黄河大合唱”的杀伤力太大
母亲河的咆哮,让这天然屏障弹雨横飞
最终埋葬了黑色的太阳
 
2024.4.15
 
 
 
我与壶口瀑布的水浪激掌而鸣
 
一切的音乐到此,嗓音全都喑哑
没有哪一首歌曲敢与之抗衡
还要什么韵律节拍
还听什么鼓乐合鸣
全都有了,就这么唱了
秒杀秦汉以来所有的靡靡之音
 
我与它的水浪击掌而鸣
耳鼓因之暴裂失聪
再听不见任何一支曲子
所有的“好声音”被堵住了喉节
路过的音乐家们写不出一个跳跃的音符
 
我疑心腾起的水雾中隐藏了千军万马
分明有马踏飞燕的惨烈嘶鸣
旋涡中聚集了万千甲胄
黄泥斜插的战戟,旌旗烈烈的红樱
 
五千年激越的东逝之水
五千里被冲洗容颜的日月长风
被烽火狼烟点燃的滚滚战车
碾碎了大漠荒野的春秋旧梦
山河断裂为拾不起的时光碎片
折戟沉沙、沙石俱下、淘尽千古英雄
 
此时,所有的旋律让出音阶
不论是低八度还是高八度的空间
都在这震撼心魄的激鸣中,断了琴弦
至今,有一个歌曲一直陪伴它的澎湃汹涌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风潇潇兮的壮士不计归程
顺流而下的黄土不问西东
 
2024.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