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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高的雪原上(组诗)

2021-05-10 作者:陈人杰 | 来源:中国诗歌 | 阅读:
陈人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自治区文联副主席。曾获《诗刊》青年诗人奖、《扬子江》诗学奖、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特别奖等奖项。2014年度中国全面小康十大杰出贡献人物。
  诗人是创造奇迹的人,是因为他能在平常人漠然的地方发现诗。这不,诗人陈人杰就是如此:一棵树桩,他竟发现“世界在弥合它裂开的部分/在逝去事物的根祇上/寻找逻辑,滴着绿血”; “看见西风中喊疼的树/像浪子,被故乡那巨大的吊瓶维系”(《喊疼的树》),风中的树何以喊疼,那不过是他自已心灵的感受。
  由此可见,陈人杰将自己心灵对大自然的感受,借助语言对大自然进行再创造,即让他所发现或感受的东西不仅泛出奇异的诗的光彩,也给读者留下可视的想象空间。
—— 谢克强



何去何从
 
我为那走失的小羊在哭泣
你为在公路上撞死的阿爸在哭泣
我们在哭泣
在高高的雪原上
在低低的人世间
 
 
 
树  桩
 
树桩的截面上长出了新枝
砍伐过后,沉默曾长久捍卫过这里
日子坚硬,但一粒嫩芽撬开了它
也把朝圣者心中的孤独推动
 
世界在弥合它裂开的部分
在逝去事物的根祇上
寻找逻辑,滴着绿血
 
 
 
岗  巴
 
藏西南,高原上的高山
金丝黄贡菊,艽野、冷凝的庇护
弹性的乳房
 
雀姆亚青,父山;雀姆雍青,母山
干城章嘉,是远走锡金的子山
蓝天上娇嗔欲滴的雪乳
供晚归的岗巴羊吸吮,娇酣半边雪域银轮
 
 
 
 
云在天上也站不住
石头总能落地生根
多少年了,有人想给云一个怀抱
有人想给石头一个家
——所有开始过的
都不曾结束
 
多少年了,云影从石头上滑过
石头被压进心底
 
 
 
 
血液的火,在体内创造河床
燃烧的余生,被火的流水搬运
告别岁月里融化的冰
 
光芒在遥不可及处汹涌
把黑白相间的日子化作金色矿藏
西藏,金之华,星眸
一颗舍利,在火焰的足尖上修行
 
 
 
沙  棘
 
将盐碱地酿成红果园
教一只小蜜蜂采蜜
 
笨拙的啜饮
甜蜜就是蛊惑、伤害
而一株植物迷狂于爱的时候
让荆棘发出低低的吼声
 
 
 
石头在吃草
 
石头在天上吃草
草,要吃掉石头剩在人间的山脊
 
申扎的早晨是光线的神殿
一群牦牛来到草场
来到神留下的大厅里
 
 
 
喊疼的树 
 
相对于无知
我们又知道什么
在羌塘,冰雪推敲着那些新栽的树
一次我经过
看见西风中喊疼的树
像浪子,被故乡那巨大的吊瓶维系
而它的身旁,是草
耸着覆霜的肩膀,在憔悴、消退
这世界,生存需要勇气
理想也许另有脾气
真理根本用不着氧气
稀薄的难求,为星辰辩护
 
 
  
柏  树
 
没有什么青可以代替
柏树的青
没人知道它和冬天的契约
 
侧柏并不侧向一边
扁柏也不是扁的
苦柏的苦味,往往
夹杂在香柏的香气里
 
不知道它的根怎样生活
只能想象里面也亮着灯
宛如谱系树
在不断分叉,像某种分歧
又统一于挺拔的固执
 
它被喻为长寿、风尚、高洁
但在古罗马
它们集体运送过死亡
 
 
 
矮脚牦牛
 
纵使狼群有温柔的舌头
你向死而生
为鼓作皮,献出了雷声
 
纵使狼群有怜悯的舌头
你向生而死
倔强的尖角戳破夕阳的血
苏醒的残肢在月光下炼制还魂
 
你仍活在自己的音阶上
活在脊椎骨统领的霹雳上
高原震动,你的一声声回响
让狼群惶恐
 
 
 
陈塘沟
 
穿越飞雪,便是陈塘
桃花也知苦寒来
比江南更解春意的渴望
 
沟壑,大山的小嘴唇
吊着秦腔,心事渐生辽阔
鸿鹄,安知博大
须一段比朋曲河谷更幽暗的低回?
 
贸易风从尼泊尔吹来廓尔喀弯刀
松月,锋刃上的眼眸
到子夜,释放万古一念之凉意
 
唯夏尔巴人额上星光
九眼温泉
九龙回日之垂泪,沐我于心
——人间几许幸福,词语白云之上
 
 
 
曲登尼玛
 
岫岩间陡峭的烟篆
是朝圣者登天的古道
 
曲登尼玛,金刚太阳石
让我狂想怎样的坛城
将胸中的火燎向着冰柱投去
圣泉如少女
适合畅饮,更适合谱一支乐曲
 
跨国的雪山,灵府顿生神圣、荡然
疆域有界,明月无界
渊底,九头狮仰天长啸
跃上峻岭,眺望东方黎明
 
万古投以一瞥
峨岩上没有人间的历史
冰湖交合,若美人垂下眼睑
凝聚从流云到闪电的时序
 
我是谁,谁又最理解大地?
喜马拉雅皆在世界尽头
多情地,养我蛮荒之旅如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