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红柳（组诗）

流沙祭
 
一片云转身时
抖落蝉蜕的残响
里面还住着那年闷热的下午
戈壁摊开怀抱，骆驼刺
在小路上，迎着风影低垂
红柳晃动月光
撒落河床深处

当流沙抹去两岸的祭词
干涸的河床凝固成辽阔的蓬勃
一支被风雨削尖的芦苇
以空心，狠心地刻下：
水与沙的墓志铭！
 
 
悬望

整座贺兰山浸在黄昏里
将草叶悬垂的露珠，摇晃成深渊
 
蒲公英绒毛也把自身捻成
未降的雪
或是一粒粒瘦种子
落在薄雾弥留松林的间隙
腐木深处漾出春的容颜
 
我用力擦亮河湾这面哑镜
它突然睁眼，割开一束光——
照见飞鸟披鳞、游鱼生羽的瞬间
 
何等旷世的馈赠
愿雷电复苏了爱，淬出半枚月

 
沙枣花
 
晾衣绳在四月悬空
母亲蓝布围裙，不断揉搓着发皱的咸
 
沙枣花在河湾旋起金闪闪的风暴
三十多年能怎样呢？我仍能尝到
搓衣板上滚落的笑容，指尖戳破
在肥皂泡里“你睫毛上沾着三月的雪”
我回头的瞬间，你已把灯芯捻暗：
“那是杏花在替我们白头”
院子外面的沙枣树
垂挂渐渐锈蚀的铜铃铛
系在黄河岸边，摇向落日延伸的远方
替我们即将失温的身体
保管零星遗物与时间

 
黄河红柳
 
那年红柳正把根须探向黄河
粉紫色烟雾晕染黄昏
先缝合又剖开的伤口
 
后来推土机碾过这里
再沉入河床的身上
尘埃里传来根须拼命挣扎的闷响——
 
起风时，我想看着红柳滩缄默的姿势
但我还想更深地攥紧它的枝条，并排躺在
未改的河道上……
 
即使，空荡荡的天空没有一滴雨落下

 
春日
 
对岸芦苇随风歌唱
万物在渴望幸福中
纷纷解开捆绑自身的绳结
 
是如此艰难的美
美得纯粹却悲伤
美，最终震撼人心
而我们渺小如烟尘
 
后来，我把自己折成纸船
漂流过数不清的雨季
直到第七个夜晚，遇见夜市口
卖栀子花的女子
她攥紧花篮边缘，摩挲如珍珠
篮中凋落的花萼里
仿佛藏着我漂流前
寄存在未被拆封的春日，随波逐流

 
碱蓬草

枯水时，碱蓬草
渗透、纠结、放任……
继续用紫斑样貌
让我想象着如何迷恋
 
有人把咸涩的泪埋进沟壑
长出一簇倔强的茎叶，攀岩无尽黑夜
如今，我的血液里
不止雪花覆盖冰冷的冻土
纵使是无人机盘旋
又能改变什么？
扫描这片反复推近的血色地毯……
 
唯有你
在风的撕扯中，依然恭敬
并向大地交出满腔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