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况：西部沧桑（组诗）

楼兰美女
 
丝绸一般柔滑的女子
把秀发，裁给了传说
把倩影，交给了大漠
把美梦，托付给了故国
把谜，留给了历史……
 
离家出走时，她瞒着爹娘
什么也顾不得带上
只追着一轮边关冷月，与心爱的人
私奔在五世纪的漫漫长夜
两千年的爱情
被风沙吹瘦……
 
许多年以后
人们在一座古城的遗址
发现了她的一只脚印
里面，至今还残留着
点点泪光
 
 
香妃墓
 
圆圆的香妃
活在方方的紫禁城里
她扁扁的初恋
夹在一部厚厚的野史里
宫帏冷冷
遮不住香妃轻轻的一抹愁绪
一页薄薄的传说
流行在喀什人浅浅的酒窝里
 
习习凉风
吹开淡淡诗意
愣愣的诗人
叩问漠漠光阴
那里面躺着的
可是香香的香妃？
 
 
胡杨竖起沙漠的旗帜
 
秋天的阳光，铺开一卷西部沧桑
死亡和未知世界，离爱情多么遥远啊
胡杨树装饰着岁月的布景
它幽深的贵族血统
是上帝失宠的红颜，留下的一声
垂问。历史的图腾，萧瑟而单薄
风沙吞噬戈壁和沙砾
梦的舌头，叩响历史的扳机
一棵树的尊严，所向披靡
我看见，欲望的世界
落叶纷纷
 
胡杨是狂沙中雄辩的旗帜啊
它们雄性的挺拔
是大地最为绚丽的黄金画卷
在漠漠风沙节节败退的战场上
它们是南疆永不言败的将军
在语言无法抵达的生老病死之间
它们用第一个千年，守护不死的爱情
用第二个千年，庇护爱人不死的灵魂
当风沙背叛了时间之手
它们用第三个千年
扛起塔里木河沉重的落日，无法再版的青春
 

拜城克孜尔石窟祭
 
悬在半山的宗教
屏闭红尘的喧嚣
历史迅捷地收编了化缘的火烧云
拜城的每一个石窟
都是文明的窗口或伤口
许多无知者，用无知
殉祭愚昧
 
大地断裂的叩问
痛在时间的创面上
朝代更迭的闹剧
不断上场退场
 
上善若水
而彼岸
遥无
归期
 
 
阿克苏神木园之思
 
神木真神
神乎
其形
 
神木之魂
在刀斧下沉睡千年
万物的灵长
该在何时觉醒
 
 
克尔克孜的太阳
 
白天醒来
枣红色的太阳升起一天的希望
克尔克孜族人将炊烟、爱情、面包和梦想
悬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他们鹰扬的勇气和信仰
高踞于灵魂之上
揭开一个世纪热情洋溢的断章
他们翻耕浪漫的蓝天
收割农谚里摇曳的麦穗和杂粮
我看见，克尔克孜族人
喜欢抱着宿命之外的太阳取暖
 
历史的天空上，雄鹰展翅
那是克尔克孜族人
拥抱太阳的飞翔
 
当云淡风轻的渴盼，与时代碰撞
当童话般的云朵，掠过南疆的额头
勤劳的克尔克孜族人，一声不响
便开始了一天的奔忙
 
 
库车天山神秘大峡谷
 
粗心的上帝
将儿时玩剩的半截泥巴
随手丢弃在一个叫库车的地方
从这里经过的人都无从辨认
那时断时续的峡谷小流
究竟是不是当年顽皮的小上帝
没来得及撒完的半泡童子尿
 
 
高台土陶
 
散乱的春秋
烙印着时间的喟叹与吟哦
 
生活握在时间的手上
爱情埋在窑火心中
 
人间烟火，烧疼高台的土
从窑里走出来的每一件陶器
都是一位粗砺的买买提大叔
 
 
苏里唐大麻札
 
善良的人们，在每一个早晨和黄昏
都操持着一个灵魂
他们让俯伏于宗教的躯体
在祷语的天地间拥抱虚拟的星芒
苔藓蔓延的阶梯
呆望着枝头上的果实
神说，每一个灵魂
都是树上一颗无知的果
果子熟了，就该采摘
或者让它掉下来，直接减轻
秋天的重量
叶子老了，就该让它们慢慢枯黄
并允许它们被秋风带走
 
大麻札的门外
雪落无声
安魂的老神父
小心翼翼吹灭最后一盏灯烛之后
就静静地长眠在时光深处
大马扎门里
祷语，无痕无迹
光阴，无声无息
 
 
艾提尕尔大清真寺的祷语
 
白胡子黑胡子鱼贯而入
男香客女香客逡巡如鲫
 
一座寺院
百千信徒
万道光芒
无数虔诚
 
翻来覆去的祷语
浮起维吾尔语白胡子的祥云
 
 
龟兹美女
 
远去的狼烟
在古诗词中隐隐约约地升腾
满街悠闲的酒旗
此刻正摇摆得活色生香
 
月光如水
如水的沧桑，押韵着龟兹夜色
祁人洪烛雁西和我潦草的行程
此刻显得有些慌乱，有些怅然
 
一个性感的传奇，千百年来
静静地线装在这个绝版的古国里
安宁是一个日渐流失的词
量不大，却总令人
黯然神伤
 
今夜，一辆倒行的马车
拉着几行宿醉的诗句四处溜达
它辚辚穿过史页的禁地
在记忆的喉管里
对远逝的朱唇
倒背如流
 
今夜，几双恍惚迷离的近视眼
突然变得视力非凡，他们就地聚焦
企图以诗歌的名义
燃烧龟兹古国美女如云的春天
但马车年迈的轮辙，却在春天的前夜
力有不逮。它们不经意，被一行归雁的叫声
溅湿了风干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