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阔斧的傲然气质

一

　　平生少读诗，缘由种种。蓦接友人寄赠文坛大家冰心先生题签的《大地书系》之一、南国青年诗人张况诗集《爱情颂辞》，置之书案，未惶拜读。年初回乡，信手捡书成行。故乡老屋已近百年，风雨浸淋，寒意袭人，拥被捡书来读，《爱情颂辞》竟赫然在目了。

　　读罢联想，识数语以记老屋未寝的一夜——风雨百年之后，东倒西漏的老屋是不得不拆了，而张况的诗却不得不读了。
 

二

　　张况作诗首重真情!情之为真，始能出于肺腑，深得性情之真，以真为诗，写就自然天地间至文——这至文自然泄露天地，宇宙生此一人的精神和此人对天地、宇宙的独特体验。试读其处女诗《父亲·背脊》。

　　“永远忘不了/父亲乌黑的背脊和那背脊上乌黑的汗水/那一点-滴/都如血如泪……”。生于梅州五华农家的诗人张况以明快，不含糊其词，却又含蓄的笔触剖露了父亲的一生。五四先辈朱自清先生贡献了父亲的《背影》，涉及了人类的永恒命运;四川罗中立先生有油画《父亲》，那沧桑竟直接显现;而张况却以诗人的真情来真切理解生理和心理的沧桑，使得平淡朴素的诗句有了足够的张力和重力，令人过目难忘了。

三

　　“无限烟尘之事/展开各自的抒情方式慨叹世事沧桑/生命没有退路/痛楚只是生命中一个很脆弱的符号……”。人生许多时候，个中情义莫不隔阻了人世沧桑几万重之后，才显出其中的无限深意，桓温武人竟也神情超迈，其过金城有四言两句“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又闻庾信有《枯树赋》也就衍化此一故事。此赋直接以桓温诗作结：“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伟人毛泽东历经了洽桑世事之后晚年一再圈点《枯树赋》，莫不为此中的沧桑凄美思绪所吸引。有哲人言：“不忘记痛苦，本身就是人生向上进取的起跑点……”

　　正是对与生俱来的痛苦：暂时性、有限性使得个体不能满足于生存现状，既而自生命本身发出追求永恒、不朽、无限的激情。也就是说，活着意味着血肉身躯存在的同时，也意味着有目的的创造过程，张况诗歌所追求的正是这样一种旷世傲然的追问激情。
 

四

　　陕西著名老诗人沙陵有诗赠张况：

　　“路是远远的/但终于/从这里经过/奔向迢迢淼淼的天际……”，看得出来，老诗人对张况诗歌作品评价颇高，满眼里都是对张况寄予的厚望。一老一少，南北遥相守望，分明是画图高智，合当成就诗坛佳话。

　　中国传统艺术论意境第一：“以追光蹑影之举，写通天尽人之怀……”!此中所谓写通天尽人之怀，即属条理之后的哲学化了!古今中外杰出的诗人莫不是哲人：比常人多了预感和敏感，进而概括总结提炼，形成哲思诗意。杜少陵有《春望》诗五言八句四十字，昔司马温公评此五律曰：“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德人思而得之。”下迄唐朝，惟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言山河在则明无余物，草木深则明无人;花木鸟雀平时可娱之物，见之如泣，闻之而悲，则具时可知!他皆类此，不可偏举——张况有诗：“相思是一种财富/相思的人个个富有……”。似这般真情，于言外已是十足情痴了!诗人张况得此哲思之句，当属自然之理。

五

　　“满地都是与爱情有关的动人故事/每一个真实的故事都追随着风尘远去……”真诚而决绝的诗句，读着入心，动人思味。诗人只有丰富的感受力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丰富的概括、想象、思考能力，从而寓博大深邃于朴实平易之中。张况的诗歌作品显然深具这种品质。

　　别林斯基说：“诗歌不能容忍无形体的、光秃的抽象概念。抽象概念必然体现于生动而美妙的形象之中，思想渗透形象、如月之亮光渗透多面的水晶体一样……”。张况的诗抒写生命体验与爱情故事多近悲剧氛围，大抵其叩问生命本相，深感博大宏阔无穷无尽之故，追寻真爱至今未得之故吧，那悲怆沉郁的情感，来源于其本人的深度思考和铭心刻骨体验。他的作品大刀阔斧，却有着细腻动人的艺术魅力。
 

六

　　饱读唐诗宋词的诗人张况，却能自辟蹊径，独成体系，这着实难得!

　　昔人写感情多于距离上着力用功：落黑在彼，用意却在此。试想去，一旦接近透明，豁然不再神秘，天下许多事许是就索然无味了。《诗经》中此类诗甚多，泽于百代，后人沾染非少，“柳屯田新翻杨柳”——倒着用，那就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悬想他日相思两地——性情粗犷中不乏细腻的张况写爱情时，少有此类吟咏。这是他的诗歌豪迈大器耐读堪品的主要缘由。

　　诸君不妨试读：“选择了与你同行/就注定了要谱写一生的心曲/因为有你/人生的风景线才会留下美好的记忆……”我想，张况写下这一口吐沫一个钉、丈夫一诺千钧式的沉重诗句时，内心肯定并不轻松!他太渴望真爱的抵临了。诗句真实、具体、形象地写出了生活中的刻骨体验，此类体验本不惊天动地，于平淡之中寓含了很深的生命追问和情感意义。高尚的意志及纯洁的灵魂，常常比美的形式及雕琢的词句更能深刻而长久地令人感动!张况显然做到了。
 

七

　　喜欢读张况的诗，细品之下，时觉有大刀阔斧的傲然气质流露其中，富有悲壮色彩。发自肺腑说一句：张况的英雄主义情结和浓得化不开的新古典情结，确实让人深佩，令我动容。

　　天下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岂可尽善尽美的得兼?不耐庸俗，厌恶乡愿，宁可狂狷方正，也不落入江湖圈套。这是张况诗歌迥异流俗的高贵品相，入格的铿锵质地，无须雕琢修饰，自带豪迈英风。去听：“从来没有一种傲慢可以征服春天/惟有真爱/惟有刻骨之情可以造访春天/面对春光/心中总有一份希望悄然升起……”。感情真挚、言语明净，断金切玉的情感，展示着张况对于青春和生命、对于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愿追求唯美的张况找到世间的唯美真爱，愿仗剑行吟餐风宿露的汉子不断进取，造就诗歌神话。

1998年8月9日

　　(选自《张况论》。原载《陶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