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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鸣久的诗

2020-02-21 作者:王鸣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王鸣久近作选。
 

 
斗室之王
 
我在十米斗室里自我为王,
——以书为城,
以纸为疆,
老的钢笔瘦的铅笔银盔蓝甲的圆珠笔,
以案为堞,一列列
排成我的半壁江山。
十年无兵来犯,
自然也无旌飞戟响马仆人亡,
以衣为帐,
我却一次次独自受伤。
 
我在十米斗室里自我为王,
我是我唯一的臣子,
我是我唯一的御医,
我是我唯一的仆人每日里把古老象形字,
用火柴点亮,
——煮一锅诗歌的疙瘩汤。
抓一把思想大葱,
蘸一碟审美大酱,
一勺勺吃得口舌生香,
自己把自己将养。
 
我在十米斗室里自我为王,
我的王后,是
我窗外那自由的风,
我的王子,是
我指尖的太阳,
我让我的内心像血旗帜一样飘扬,
但却安坐如神。
——就这样完成一场生死对抗,
决不想我为人王,
也谢绝人为我王。
 
 
乌托邦   
 
人造一颗太阳,想把世界照亮,
却使
全体眼睛,陷入了白盲。
 
——全体眼睛一齐读一本书,
最后,
全体的人,都读成了文盲。
 
一面镜子,既无法照见自己,
也无法走出自己。
 
一块布,想擦掉万物的所有灰尘,
结果,
这块布,成了万物之上,
最大的一块脏。
 
 
文字之门

        这一扇文字之门,
        有峨冠博带的语言出出进进。
        太阳的铜砚,
        月亮的清水,
        回环在一双双手里可血可泪可风可云,
        可雕象牙乾坤。

        给世界下定义的是哲人,
        给世界做手术的是强人,
        给世界招游魂的是诗人,
        给世界喂血汗喂乳汁的是苦人!
        苦人说啦:
        你耍你的锦文绣口,
        我养我的婴儿。

        其实有很多真相藏得很深,
        一滴墨水,
        常常把千年一盆清水滴浑。
        其实有很多秘密埋得很浅,
        一页薄纸,
        便安息了所有鬼神。
        其实,云者自云,信者自信,
        有名字的未必有道理,
        没名字的未必没声音。
 
        谁敢说证据在手?
        谁敢说最后的审判已理由充分?
        一行人字雁阵掠过天空,
        说它有痕,它就有痕,
        说它无痕,它就无痕。

        太阳是左门环月亮是右门环,
        高举着语言出出进进。
        你无法否认:
        ——历史的门把手上,
        有你的指纹。
                
骨头里有铁的人
 
骨头里有铁的人,时而击骨作响,
被敲打出火焰的声音;
时而抽骨如刃,逼近太阳的灰烬。
 
骨头里有铁的人,他们更多时候,
是把自己磨成一根针,
静静站在时间里,为世界缝补灵魂。
 
先见乌鸦
 
古老而古板的黑衣行者,
一块块飞行的墨,
它们似乎一直与人有隔:老死不相往来,
并有些相互厌恶。
乌鸦知道,它所以被视为另类,
第一是因它的乌鸦黑,
第二是因它的乌鸦嘴。
 
黑是爹妈给的黑,
乌鸦永远不会像喜鹊那样一分为二;
嘴是天生的嘴,
它一辈子也没有黄莺叫的美。
然而,太阳是被乌鸦喊落的么?
——当然不是。
夜晚是被乌鸦弄黑的么?
——自然不是。
人一次次自我倒霉一次次伤痕累累,
是乌鸦为人布魅了么?
——肯定不是!
乌鸦黑,但从来不想扩大什么,
也不想缩小什么,
它只是,严肃地呈现一个真实,
或者,说出一个真相。
 
我自来去一块铁,寒影若刻。
千古大雪天地皆白,
那么巨大而绝对的白,也无法把它淹没。
乌鸦特立,乌鸦独行,
乌鸦知道,它
替谁,背了一辈子黑锅。
 
夜深沉
 
我想说:给时间一点时间。
夜深人静,以头托腕,
半壶清茶袅袅,足以泡透千年。
 
扔下沾上尘泥的靴子,
脱下风雨衣衫,
敲着星星的液晶键盘把自己一指归零,
满身眼睛顿觉豁然。
有智慧之水突然天地四溢,
一盏巨大明月,
静静悬在睫前。
 
云起云飞,花开花落,
向晚关门,早起看天。
谁的象形字已在人之外一站千载?
谁的鹅毛笔已枯萎在深深书卷?
谁蓦然间回首,
竟寻不见一节心灵片断,
以供自己栖眠??
 
我想说:给时间一点时间。
思想积满了灯碗,
         它现在,只须一根捻子。
 
火柴静伫
 
我真怕我的脑袋储满了磷,
我真怕我的影子在彻夜失眠里脱干全部水分,
我真怕我的暗红色物质,
在一根瘦骨顶端越缩越紧,
——不小心轻轻一擦,
就爆成,一朵小小核子云。
 
我真怕我爱上一垛美丽干草,
我真怕我和一盏灯越靠越近,
我真怕一张纸和我耳鬓厮磨,
我真怕,我真怕我禁不住一座千古煤层的
——神秘吸引,
想看看那庞大的黑,有多黑!
 
我真怕我生命的卧室已锈死了门,
我真怕打开门却打不开我的声音,
我真怕满世界潮气把我围困成一撮儿霉粉,
——涣散了全部火焰!
我用我的一生苦恋着光明,
却终于没能,完成我爱的自焚。
 
哭泣之上
 
佛说,在哭泣的时候御风而行。
听佛的!咬住一滴血,
也不让灵魂发出叫声。

方知解释自己已是解释世界的前提,
最后的拯救,
已陷入苦难重重,
谁想寻找太阳,
谁就得忍受燃烧的疼痛。

三千里视线呼之不来,
五千年心头挥之不去,
月蹲在时明时暗的山头提一盏青灯,
照着不平——
你是水,流是你的命,
粉碎着歌唱着,
都是与生俱来的事情。

人有人的难处佛有佛的难处,
佛不救你,
非佛不能,
佛也在两难之中。
他劝你的时候已是两眼泪水盈盈。

有一味中草药用款款苦香告诉你:
痛则不通,
通则不痛,
你必须握住一份从容。
 
感谢疼痛
 
别拒绝疼痛,
疼痛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哪怕莫名之疼突然放电,
哪怕一片痛感蚂蚁爬满了神经;
哪怕看得见的伤口,
屡屡把深夜喊醒;
哪怕看不见的伤口,
默默滴血却不知道哪儿疼;
只要我们守口如瓶,
就男儿平静。
 
别拒绝疼痛,
疼痛是自我内部的事情。
我们和我们的肉体在一起,
和欲望的生长与梦境的蔓延在一起,
和水质血液铁质骨头在一起,
和奔走与碰撞在一起,
和坚守与逃跑在一起,
疼痛,是关好门后一个人爆发战争,
——灵与肉,
相视如仇相依为命,
已深深嵌入其中。
 
别拒绝疼痛,
疼痛是值得感恩的事情。
它以隐形信号告警,
又以绝对真实为生命举证——
有时证明,我们有病,
有时证明,我们没病,
证明一种存在还没被麻木全部占领。
一次次起死回生,
无法不感谢疼痛。
 
萤火虫语录
 
“你是萤火虫?我也是。”
 
噢!整个世界脑满肠肥,而我们
仍是这样小——
比太阳的汗毛尖还小,
比婆罗摩火山的头皮屑还小,
比月亮的麦粒肿还小,
小于0.01瓦的微型灯泡,
这让我们充满了晶莹的骄傲:
九尺天空星飞云涌,
谁也无法把我们删改成零。
 
有一个道理真不想说破——
特别小,就特别多。
想想十亿或者一百亿只萤火向一处集合,
那高傲的太阳,也得
管我们叫哥!越小的
事物,越容易围在一起取暖,
相互学习飞翔,
快乐着彼此的翅膀。
 
拎着袖珍的灯举着渺小的火炬,
我们是一群闪光的蚂蚁,
在暮色苍茫里怀抱一个简单的意义,
——在照亮世界之前,
先照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