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之后（组诗）

院落
 
黎明把石榴树推醒，
枝叶承受着昨夜的露痕
几只麻雀掠下
啄开青色的果皮
溢出微小而清脆的声响
 
墙根的蜗牛沿着裂缝
留下湿润的轨迹
像一张神秘的手稿
 
雾已淡去
街声穿过屋檐
一阵阵涌进来
脚步与车轮击打石板
仿佛在翻动
新的一页生活
 
 
江上
 
暮色压低江面
铁色的水纹向外扩散
几艘船横穿河心
桨声像在劈开沉默
 
雾退散
岸边的柳枝裸露
伤痕斑驳
一只白鹭立在石头上
纹丝不动
任凭晚风梳理羽毛
 
江声深处
有人呼喊
话语模糊
只留下回音
漂泊在空阔的水面
 
 
山谷
 
石径铺满苔衣
湿意从鞋底溢出
稀疏的鸟鸣
被风剪成断裂的线
 
雾逐层退去
岩石的锋芒裸露
仿佛身体的骨架
被日光推到前台
 
松针坠落
落在废弃的庙宇屋脊
轻慢、无声
却像为它
缝补一件孤独的外衣
 
 
老街
 
红漆剥落的门板
倚着斑驳的墙
褪色的海报卷起边角
在风中
无声地眺望
 
雾淡尽
街巷过于清晰
石板路的裂纹
绵延漫长
仿佛记下
无数次的往返迁徙
 
天上飞机轰鸣而过
玻璃上一口白雾
迅速凝结
随即被冷风抹去
不留痕迹
 
 
边地
 
铁轨笔直伸向荒原
消失在色彩褪尽的远方
铁丝网颤动
发出空洞的嗡声
 
雾已散
界碑孤立在风中
像一块被时光磨白的石头
野兔掠过旷野
身影迅疾
比任何旗帜
都更自由
 
地图仍然沉默
它的线条
拒绝回答
 
 
屋檐
 
昨夜未干的衣裳
在晨风里摇晃
袖口残留的凉意
提醒人
秋天已落在指尖
 
梦在半醒半睡之间剥落
花盆里的牵牛花
终于吹响喇叭，
纤弱的声音
散落在瓦楞下
整个屋子安静下来
只有钟声
在屋内敲击
像是心脏
在独自记数
 
 
远方
 
天空被拉得极薄
云层几近透明
风卷起
把暮色铺展成一块布
钉在山岭与江水之间
 
雾散尽
光芒锋利
它划开石头
划开河谷的回声
也划开
尚未出口的语言
 
沉默汇聚成潮水
流向远方
在地平线上
堆成一片深蓝
 
 
田野
 
广阔的田野
刚刚收割过
稻茬笔直
在土地上
竖起一片寂静的森林
 
风吹动
泥土的气息涌来
混杂着淡淡的烟火味
远处的农舍
冒起炊烟
在空旷的天幕里
写下缓慢的符号
 
一只乌鸦掠过
影子落在田垄
秋天的手掌
已按在大地的肩上
 
 
车站
 
车站的空气
带着铁与尘土的味道
铁轨在阳光下泛白
一节节列车
缓缓驶入
像是一段沉重的叙事
 
雾气已散
候车厅的钟声
回荡在高高的穹顶
人们提着行李
脚步急促
话语却压低
仿佛都在隐忍一场离别
 
风从站台掠过
将纸屑卷起
送向不知去往何处的远路
 
 
夜市
 
初秋的夜市
灯火挂在枝头
一串串点亮
映红了摊贩的脸
 
炭火噼啪作响
烤肉的香气
与人群的喧声交织
孩子拉着气球跑过
笑声溅落在石板上
像一阵突然而至的雨
 
雾已退去
空气里浮动着清凉
夜色在灯影之外
缓缓加深
把热闹留在这里
把寂静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