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一座受难的城市（组诗）

《雪在烧》

武汉落雪，长江在哭
土地的咳嗽，春天听见了
有人与黎明擦肩而过
小草纷纷低头

一夜无眠的诗人
在雪地上，搭建灵魂木屋
风行的背影明明灭灭
失去温暖的人间
自己抱紧自己

梦里小雨落下
我擦去腮边的泪水


《祭 词》

他死了，以死羞辱我
我活着，心早已昏睡多年

天底下，真有不怕死的人
他也不在乎碑
名字刻在春风里，石头就会开花

他用一条命
写下粗重的一撇一捺


《天使》

从冬夜回来
在初春的大雪里睡去
名字比潜伏在地下的花朵
更动人
人们一喊她
风就飞撒下大把的阳光

想像河水倒流
最感人的油菜花为相遇
开放整个春季

我会爱上
棉花与和田玉洁白的灵魂
并在不可预知的
漫天飞雪中一同归去


《二月春风》

二月春风
被隔离在大海上
空气有毒 语言被口罩封住
人与人被疏远
喝酒与狂欢成为一个人寂寞

有家难回，远方被搁浅
一座城市的悲伤
被放大成共和国一块心病
多少飞鸟被囚禁
累死多少春雨竟不能抵达人间

煎熬在病房里的春天
悄然夺命的春天
泪水的江潮难以唤醒

心疼，在夜深人静
心在碎裂，像解冻的冰河
明天清晨，我将走向群山
去看望一夜未眠的祖国


《樱落江城》

1
泪水解冻，风剪开樱花
种子以一心伤痕，打开
坚硬的土地
有人钻木取火

绝了飞鸟的天空
像失去祖国的诗人，一脸雨雪
刀子可以溶化为流水
风不能缝合伤口

心停不下来，到远方去

2

一场雪穿越余生，一夜的泪
在清晨，覆盖二月的叹息

我以火
领漂泊的诗句回家

月亮病了
取暖的蝶在风里吻别

樱花读一句诗
人间，就心痛一下


《死是容易的》

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
才知道家没有了
房间空荡荡，一个人
面对那么多熟悉的刀子
他体无完肤

该在的都不在了
不想看到的都涌到眼前
一个人的家
比一只老鼠更多余

也想好好活着，为爱的人
心太疼了
而自杀才是止疼的神针

死是容易的
流泪也是容易的
窗外在下雨，天也哭了


《天问》

真理在强权面前
屈辱低头
有人惧怕乌鸦嘴
封口，封住真实与善良

洪水决堤，灾难来临
那第一个说出真相的人
已在人间消失

他饮恨而死，一定是
而他们还活着，依然趾高气扬

为和谐，说真话的嘴
可以闭上
灾难降临，谁该为死去的生命
负责
谁能抚平一座城市的悲伤
初春的大地上
怒放一丛丛火焰


《拯救春天》

春天刚刚出发，就被困在一座城市

天空广阔，一时间竟容不下飞鸟
突围的草木一身伤痕

我流泪了，为受难的鸽子
与大火中垂落的翅膀

雪花落下来，梨花开放
天使善良，轻抚高烧的土地

每颗心都不能孤独
长江涛声不会冻结


《李文亮的全家福》

春天在山那边，你去接
胸口紧贴一张相片

妻子和孩子在等你
回家团聚

而今，相见只能在梦里
在甜蜜的相片上

幸福真如花儿一样
开过又凋落

妻子腹中的另一个宝宝
懂事后
只能在照片上指认爸爸

妈妈会不会告诉孩子
已被众人遗忘的
悲伤的春天


《睡在地板上的母亲》

躺在地板上
睡着了，穿着防护服
地板上很冷，她太累了
在疲倦的梦里
一定梦见了自己的女儿

病魔来了
战士要上前线，去救人
女儿想妈妈，天天在窗口张望

姥姥说，妈妈春天回来
昨天夜晚，女儿梦见路边的花儿全开了

被窝捂的暖暖的
等妈妈回来，就不会冷


雕像《战士·天使》

石头有心
是昆仑山的底座
是无字碑，藏起泪血

石头会说话，时候一到
以喷发的岩浆
惊醒女娲


《一 天》

写诗，开水，上厕所
一天只下一回高楼
买菜，萝卜土豆
闷了，在地图前看看
一眼就找到了武汉

破碎的家
失去双亲的孤儿
在地狱边缘挣扎的人们

我立马
就和不公平的人间
达成一次短暂的和解


《动物的复仇》

下套子，挖陷阱，
雷管，钢夹板还有大网
在人与人之间用过
百试不爽
野生动物在劫难逃

绳索 闷棍 开水锅
人间处处是戒备森严的公堂
何罪之有 而必须死
人性有贪婪的口腹之欲

艾滋病，非典，埃博拉
都是不散的阴魂在复仇

血肉模糊的灵魂
被抽筋剥皮的灵魂
死不瞑目的灵魂
炸开，剧毒的蘑菇云

老天爷在借一场疫情
告诉人类
地球不仅仅是你们的


《工钱，一定要收下》
外出打工，一个家压在肩头
父母一身老毛病在等你
儿女的学费在等你
妻子好几年没买的新衣服
也在等你，收下吧

这血汗钱，干净而尊严
国家富裕了，有钱
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
大不了多抓一个半贪官

不收，全国人民会于心不忍
人间的眼泪已够多
长江再盛不下这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