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客十月诗选（十首）

 
     红 薯
 
蜗居在泥土里最好
我不想被铲子挖出来
地底下长夜难明
但有暖和的厚被子，养料与水
 
阳光下江山如画，但难免一死
刀子，口水都在盯紧我身体里的甜
 
不想被蒸煮煎炸
我必须潜伏在土里
必须自己掩埋自己，不能出头
田野就是弱者的坟场

 
　　黄昏里的马
 
一匹老马，在草坡上咀嚼孤独
低到尘土里的青草
最懂它的忧郁
草甸子上的风很寂寞
一块粗陋的石雕，几乎被夕阳遗忘
 
这里是张北草原的一个角落
草滩绿得令人发慌
老马眼角挂出混浊的老泪
苍凉得令我心慌
 
 
　　深秋的麻雀
 
秋风一上劲，麻雀们不知去向
再没有亲切的乡音在梦里叫醒我
天冷了，都回家去
像车站外归心似箭的打工者
春天出门觅食，随秋风踏上归途
寂寞的窗，挡不住过于喧嚣的车流
 
都走了，我独守满眼秋色
鸟鸣，用俗的一个词语，我喜欢
明年开春归来的麻雀
会不会认识我，会不会
有的已经被大风折断翅膀
或不愿再来城里蜗居
 
 
　　花入深秋
 
冷风有些度数了，那些小花
还坚守着
在草丛中，在石头的旁边
周围的芦苇，野草都一头秋色
花朵依然努力撑起
春天的梦，在蓝色或雾气的天空下
给我的眼睛以温暖
以生命的美，再过一些日子
更狂野的风就会带走
流水和飘落的花瓣
不会死去，只是休眠在地下
等待另一个崭新的
人间
 
 
       鱼    灯
 
七秒钟的记忆被掏空
从水里到火中
自由只剩一星灯火
一根灯芯被黑暗点醒
 
河水会不会怀想火化的游魂
流泪该交给谁保存
 
灯光明亮，肉身会不会被灼痛
鱼灯在苦海，超度死不起的偷生
水声夜夜拍打干枯的梦
 
 
       梦里梦外
 
水在陶罐内收留三千年眼泪
鱼在陶罐外
盼着春水涌入梦里来
 
鱼快要渴死
水盼着鱼跃龙门，撞破一汪死海
相思折磨，从春秋战国到秦皇汉武
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拥入怀
 
如今，鱼和水都在我面前哭诉
隔着钢化玻璃展台
透明的城墙，又把灵与肉分开

  
       发    小
 
刚打开灯，你率领一地风雪闯进来
过于狭小的屋子
一下子嗅到田野的清爽
禁不住打一个喷嚏
 
你抖落肩头的冷风，却沉默不语
紧紧握手
眼睛里跳动着儿时的光泽
心还跋涉在路上
我倒一杯老酒，唤你回来
 
一整夜，山风和海涛装饰我的梦
清晨，你牵走打着响鼻的黑马
 
 
       母     亲
 
母亲在山沟里挑水
在山梁上播种
在夜晚的油灯下缝补衣服
被秋风一把把薅去头发
她很渴，大口饮下苦日子酿的酒
在一张发黄的相片里
慢性自杀
 
活着的火，在我眼里
熄灭的火在我心里
我无法去到对岸的夕阳里
晚风随河水起落
这条河，早已经结冰 
 
 
      战   争
 
秋风压迫，我看见树木在吐血
一座大山在吐血
压力太大了
树叶作为弱者，放弃抵抗
吐完最后一口血，而告别枝头
秋风无情发动战争
落叶流泪，森林瑟瑟发抖
 
    
 
　　牙雕观音
 
一刀一刀落下，刀下横卧一截大牙
临刑，也无法嘶吼一声
温润如羊脂白玉
沉默如不会喊疼的哑巴
 
刀锋所到之处，飘落一层六月雪
雪其实是血的谐音
一头大象倒下，只因嘴里长着一根金牙
 
血污清洗干净
不代表阳光下没有发生猎杀
飞刀在凌迟，早已丧失痛感的活剐
 
一刀一刀，精细如发
密集的刀痕过后，竟不留丁点伤疤
血牙脱胎换骨，一尊救苦救难的菩萨
面如朗月，衣袂飘飘，手持莲花
 
滴血的刀斧被巧妙隐藏
大象如果有灵，来生拒绝长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