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考（外三首）

鸟儿说，春天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例如，杜甫家的半夜春雨
例如，孟浩然家的凌晨落花

鱼儿说，春天是从水里冒出来的
例如，张若虚家的春江花月
例如，苏东坡家的春江暖鸭

只有我的老父亲，始终坚持认为
春天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
例如，这些无名无姓的麦子
例如，这些无法无天的青草

我没去过唐朝，也没去过宋朝
我没进过杜家孟家，更没进过张家苏家

我和我的父亲一直都没离开过竹乡
唯一的旁证，就是我家门口的一株春笋


《拯救春天》

先是用白居易笔下的一江春水
换掉我血管里陈年的血液
接着用吴昌硕家的一枝春笋
换掉我体内疏松的骨头

然后，用一朵梅花置换掉我的心脏
然后，用两朵桃花更换掉我的双眼

再然后，就是用一场春风
拯救一场春雨
再然后，就是用一场春雨
拯救地下的小草

拯救了小草，就是拯救了整个春天
拯救了春天，就是拯救了全人类


《一根木头的前世今生》

一生只与风雨为伴
至多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陪衬
就像一个中国农民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只有当他爱上一把斧子
才有了自己的价值
帝王也好，平民也罢
生老病死都离不开他
譬如，一只桌子，一只凳子，一只椅子
譬如，一只摇篮，一张卧床，一具棺椁

或者说只有在他爱上死亡之后
才有了自己的位子
譬如老屋中的一根柱子
在一个位置上一站就是一百年

生前碌碌无为
死后才有机会一展身手
这就是一根木头的前世今生
祖父如此，父亲也是

一生不说一句话，从来不喊一声疼
在一把斧子下，我听到了一根木头
一夜之间浑身长满了鸟鸣声


《在乡下，我没看见一只麻雀》

好比隔壁老王
成份一旦从“四类分子”变成了贫下中农
一只麻雀
身份一旦从“四害”变成了保护动物
身价就今非昔比了

自从平反之后
麻雀们都懂得了一个道理
城里遍地是黄金
发展硬道理，胆大拔虎须
一定要有高楼大厦，一定要有灯红酒绿

所以，小麻雀们都去了城里
所以，老麻雀们也去了城里
遗憾的是，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麻雀们叽叽喳喳兴奋的叫声

乡下已无人播谷
绿水青山也不知何日变成金山银山
只有一只落伍的布谷鸟
在一声声半死不活的呻吟中徒唤奈何

在乡下，我没看见一只麻雀
也就是说，没有了五谷就没有了麻雀
有的，也是个别潜伏在乡下的秘密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