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掉进腾格里（15首）

黑暗掉进腾格里
 
夕阳离地十尺
我用心跳记数
它用了十秒钟
掉进沙漠后面
我身边的沙蜥
它掉进了黑暗
沙漠边缘升起一堆篝火
是把夕阳追丢了的人生起的
                 2019.12.4

爱情诗
 
一片树叶
一只虫子在这边咬
一只虫子在那边咬
咬出一个洞
两只虫子碰头
我举着这片树叶
读着爱情写出续篇
 
莲花山在云彩里
山这边少年，腿脚健壮
山那边十八岁女子哟
赶牛犁田弯腰插种后
身子骨恢复过来了吗
                 2019.12.13
 
 
十八岁的声音
 
接到老同学电话
她说要给我做一顿饭吃
八十岁的老妪，十八岁的声音
我站起来，膝关节声音嘶哑
 
寒风吹过法国梧桐的干枯枝杈
她坐在楼角剥毛豆削洋芋择鸡毛菜
太阳光碰到灰暗斑驳的墙
折断落到她花白的头发上
 
我们上楼，老旧的木梯颤颤悠悠
她推门，门嘎嘎半开
我等着，终于她在方桌上摆满各色蔬菜
我们立刻想起了当年劳役的菜田
 
快乐的植物们拍动绿色的叶子
迎合她的笑语——她刚过了十八岁
                      2019.12.13
 
 
白皮子火车
 
白皮子火车拖拉着山河大地
像子弹头一样在阳光万里的天空飞
抛下马匹，骆驼和隼
 
我在高台县刚刚收割的麦田里进餐
给百万亩麦田准备了仓库、大锅和婉
 
你一念千里，比光年都快，又能拐弯
但是，终究没赶上六道轮回
站在巴里坤的草尖上挥镰
                  2019.12.31
 
 
绿皮子火车
 
绿皮子火车，从黑暗的天空，慢慢爬向
黑暗的地面，吞食一层黑又一层黑
黑色上的黑色，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
寻找，黑草遮掩的黑洞，那里
片刻死亡后，片刻新生
 
黎明下的老巡道工，教导青春的拾荒者
地狱边缘的垃圾
也是天堂门外的宝贵遗存
                      2020.1.2
 
向日葵
 
太阳一日照不到你
太阳一日就不旋转
 
向日葵低下头，等待斩首
各种方向的镰刀得心应手
 
冬日的老茶馆闲聊夏日的土地
吐出口水瓜子壳
 
丑陋的老板娘挥动扫帚
铲起一锨瓜子壳投进将息的火炉
 
黑暗中升起一颗太阳
已无人瞻仰
                2020.1.4
 
 
一只烟斗的革命辩证法
 
比利时画家勒内·马格利特于1928年
画了一只烟斗，活生生冒烟的烟斗
他给画起名：《这不是一只烟斗》
 
画名和画面打架，打出了一篇革命辩证法论文
只比黑格尔少99页
比马克思少101页
 
一个人在大街摄像头下走
“这是一个人”
 
一个人走进了画像
“这不是一个人”
 
不论他有没有拿着烟斗
                    2020.1.5
 
 
梵高的耳朵
 
梵高被割掉的耳朵藏在哪里？
百年来我们都在寻找
这只圣诞节前夕被牧师割掉的耳朵
 
找遍阿尔——在向日葵上找不到
在鸢尾花与麦穗上找不到
在画板后面找不到
在那个妓女的化妆匣里找不到
 
最后发现他挂在太阳的胡须里
一直在偷听上帝怎样说他的坏话
                    2020.1.6
 
 
巴勃罗·毕加索来中国
 
辽阔广大的墙壁挂着伟大的复制品
伟大的富商兼委员在主卧室
大喊一声
亚威农少女！
 
五个女人出来
左边两个，中间一个，右边两个
慢慢脱光了衣服——
 
由他指导，建设新伊甸园
                   2020.1.7
 
 
雅赫维的世界观
 
人的工作——
提高人杀人的能力
改进满足欲望的条件
 
地球上生出五谷杂粮牛羊驴马江河湖海
人受用
 
地球上生出汽车火车轮船飞机手机原子弹
人受用
 
人最后受用
坟墓
由伟人的塑像守卫墓场
                    2020.1.9
 
 
古代韩熙载夜宴多了一只狗名诗狗
 
亿万富翁兼委员饲养着
纯种英格兰犬，普鲁士犬
国产的影星，歌星，主持人
 
诗人请求贵人饲养自己——
只用不到宠犬百分之一的饲料
就能提高夜宴百分之百的风雅
 
只求狗绳不要太紧
勒得做不出清高样子
                  2020.1.18
 
 
发现2020年清明节
 
今年还是365天
我们在这一天活得最有政治意义
我们在这一天最聪明了
 
因为在当天
所有活人一致面对死人
死人能看见活人对待死人的样子
 
在这一天我们用手机发出和接受的表情包
都包着一副碗筷
                  2020.1.19
 
 
中国儿歌1960年版
 
小老鼠上台灯偷油吃不下来
慢慢长大了
长得和老虎一样大
下了灯台踱着帝王的方步
原谅了一个老农妇对自己儿时的咒语
悲悯地看着她用镢头挖掘
寻找地下鼠洞里的谷粒
                    2020.1.20 
 
 
一个幽灵在游荡
 
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大中小城市
我都看到，一个幽灵在游荡——
他胡子拉渣，长发蓬乱，衣衫褴褛
右手拄一根木棍，左手端一只土碗
摇晃着碗内一堆硬币
在高楼影子压迫下，他没有自己的影子
哒！哒！哒！不紧不慢走着
是她追逐我，还是我尾随他？摆脱不开
他逢人站住摇碗，只三秒钟
又继续前行
他不说话，我却想起了
一部伟大的经典，说的话不错！
我向他碗内投一枚硬币发声
像敲响了旧世界的丧钟
                      2020.1.24
 
 
低头——抬头
 
在候车厅低头玩手机的人——我厌恶
在汽车火车上低头玩手机的人——我厌恶
 
我喜爱低头引领迷路小孩的人
我喜爱低头在路上寻找一分硬币的人
我喜爱低头播种收割小麦的人
 
我也喜爱
一个人抬头看红高粱酿造秋天
一个人抬头看天空，目不转睛
看到浮云撒去，极乐世界出现
                  202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