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草屋(十首)

1. 玉米

这个季节很常见
王米叶和草丛中的沙沙声
都有可能惊动它们
田鼠把一场宴会摆在玉米地里
父亲后退两步
把自己种植成了一株玉米
 
2.立秋

太阳落到天的边沿
秃树有叶子返青
像一条断成几截的蛇
彩虹飘逸
一只蝴蝶飞来飞去
它必须在一朵花盛开之前死去
寂寥的湖，湖水微蓝
挪动一下芦苇
是一片荷塘
我坐在独木桥上看月亮
挪动一下风
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银
我就得在湖中住一晚
再没有风景
能移入这片风景
立秋打开了秋天的大门
即使是天上的明月
一片云也能把它托走

（以上原载2019年第12期《人民文学》）
 
3.老宅子

 有时候，我会心疼一段风景，包括老宅子
像经过城里的一小块菜地的篱笆，村里的大片草垛
以及海景房边的滩涂。或许，某一时刻
我们也会成为别人身边的障碍物
明月从老宅子里走出来，装饰着胡同周围
被蛛网缠缚，让蛙鸣、鸡叫声沉寂下来
大佛背后，枯枝脱掉厚厚的棉衣
倔强地长出一枝枝新叶，重拾遗忘的心
老宅子就是老宅子，里面的树茂盛了又凋零
人来了又去。挽留时间的每一份记忆
 
4.父亲的草屋

父亲活着的时候，在乡间寻了一块空地
用泥土筑墙，用芦苇杆当窗，破木板当门
告诉村庄的人们，他修建了一处草屋
草屋厚厚的脚掌，有河流哺乳
跑动的山峦，容纳了蓝蓝的天，洁白的云
这个村庄里的寂静，慢慢已成衰老的身体
哪个是伙伴，哪个是祖辈，已无法分辨
而所谓的村庄，已将盛产的小麦、稻子
和挂在头顶上弯弯的的月亮、明亮的星光抛弃
像满山的石头，枯井的井绳，秋后的蚂蚱
我不忍心把庄稼踩在脚下，苟且偷生

（以上原载2019年第6期《诗刊》）

 
05.白云，是天上诗人

白云，是天上诗人。最懂风
风力越大，花也越大，你只能想象苍穹这个词
 
当我这样想时，我已置身其中
你在太阳下翻晒着祖先的财产，有了共同的磁场
 
别往下看——他要找他落下的地方
 
所有爱云的心，都经不住云的诱惑
一直到我们老眼昏花，都在试探
 
白云，是天上诗人。他的诗词是笔成本很低的生意
一百年以后仍有人谛听

（以上原载2019年第4期《扬子江》）
 
6.置身

一条小溪，缓慢推进
生出错觉，分不清是暗还是光
溪水是水做的女人
 
又是一年八月
各种虫子不停地叫着，互相打杀
 
那些所谓假象
有利修为。有人走心你却紧闭心门
勾眉画角，去换一身伤痕
在暮色里温良慈悲
 
听溪水的流动声
苇荡接近了风的嘴唇
即便是野花野草也有它的骨
 
7.霜降

踏着泛起的水烟
一场雪，浓缩在睫毛上
 
远处的土山松弛下来，不再光芒附体
你在雾中
抄一首朦胧诗
 
风吹来。暮色从一座老房子后面缓缓地下沉
没有一把钥匙开时间的门
白菜，菠菜，柿子，会变得更加好吃
 
岸边布满了暗影，一个人的名字
像一条黑夜里爬行的蚯蚓
没有二元对立
 
8.恋物者

一网的鱼散落空中，很难停留太久
在云彩没有眼泪的哭泣里
向大海呐喊，犹如醍醐灌顶
在心脏的航空港内冲刀
 
袅袅水汽，拂袖低眉
于是有了很多必要的东西
比如瓷器，比如戏子，比如一叠书签
世界失去了惊异
 
紫砂壶里的茶垢斑斑驳驳
一日一日地倒着
有时真想远离爱情
落叶飘零，这是秋天对春天的欺骗
年年重复，尽管我是守卫者
 
9.老树

老树已经很老了，皮肤皲裂
将笑容高高悬挂
与渐行渐远的故乡
融为一体
 
它就要浑身发霉了
老鼠常常在它的脚趾间絮窝
偶尔也会有乌鸦停在枝头
告诉它黑暗的一面
 
生命的密码开始变异
老树弯下腰
剩余的语言装进体内
像是被挖了心口
痛，说不出来
 
10.湿地，拍醒乡愁

生在一个村庄，我们
是庄稼的产儿
湿地，不再以讹传讹
一只温柔的手，一一
拍醒乡愁
 
村妇的长发，让男人有了惊异
对于故乡的老少爷们
只是补充我的饭量
赤裸裸的夜话，放牧成
坡地的孤寂
 
你是谁，少海是谁
冰山是谁。我分不清
是故乡融进我，还是我融进故乡
再握一次手，我们
从此不会想家
 
北乡南乡，洼里一溜边河崖
一处蓬乱的山峰，已被
画家看好
马踏湖，麻大湖
是让您记住乡愁的地方

（以上原载2019年第1期《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