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李伟诗与草堂听雪

　　今年春节比往年来得早。1月7日，成都一场罕见的“大”雪让人惊喜惊异，雪落无声，稍纵即逝，很难看到，只能听，听人们的赞美抒情，听人们的小题大做。

　　春节过后，2月10日，公众号“流水佛弦”推送内江(隆昌)诗人李伟组诗《杜甫的诗句在成都和我擦肩而过》，共5首，分别是：《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银杏黄了，憔悴了自己》《送仙桥》《小雪日在成都的地铁》和《琴台路的小雪不是我的》。这里，笔者首选第一首《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予以解读。

　　这首诗我为什么记住了，因为暗合了我当时的心态。我在成都的某住宅小区，距杜甫草堂不足千步，大雪之日，居高临下，但见草堂内柏木森森，“万佛楼”与红强交相辉映，其光灼灼射人。但是，我从来不曾听到过雪的声音。

　　然而，李伟的《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却让我听到了雪的声音。此诗仔细读来，17行一气呵成。从诗的架构看，作者从被寒风掌握的冬夜场景入手，以心灵对人物、自然、现实的虔诚感悟为基石，构筑起此诗穿越时空的精神格局和审美意象。其起意句便是：“我在被寒风掌握的冬夜/在等大雪日”。从这两句看，前一个“掌握”动词用得十分稳当，后一个“等”字更让人想起“程门立雪”的典故，接下来便是“取悦我的月光”升起，一场大雪降临，这雪，是诗之物象，虚虚实实，或有或无，作者侧身其间，“能带上丢失在成都草堂的想象/听秋风所破的茅屋，好多人/踏着我没有结果的脚步/一步一步没有区别”。仔细分析，这几句诗信息量大，包括时间地点的转换，虚实空间的转换，人物位置的转移，这样的动态诗写，不由人进一步想到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提出文艺创作中的“入兴贵闲”。“入兴”是指情感的抒发，“贵闲”则强调心态的柔和平静。因物兴情，感情的爆发往往是从微小之处开始的。正是如此，李伟的《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才有感兴于人生际遇：成都、大雪、草堂、茅屋，甚至还可以想象两三只蝴蝶蹁跹，三五根竹影摇曳，从容的“闲笔”化作了优美的文辞，表明了诗者心态，寄托了作者对诗圣杜甫无限的情思和敬畏。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生于河南巩县，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冬，为了躲避安史之乱，杜甫带着一家老小从长安经沓中(今甘肃天水)沿西汉水至广元流亡到成都。在成都，穷困潦倒的杜甫经朋友资助在浣花溪畔草结茅庐，并在此居住近四年，郊游四野，咏风叹物，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游赏浣花溪，瞻仰草堂，凭吊诗圣。杜甫一生创作诗歌1400多首，其中有240余首是在成都创作的，随便说说就有《蜀相》《春夜喜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春望》《绝句》《蜀相》《客至》《登高》等等等等。这些诗被称为“成都诗”，对此，明代学者李长祥曾说，“少陵诗，得蜀山水吐气;蜀山水，得少陵吐诗气。”准确地概括了杜诗与成都的关系。

　　记不起是哪位大诗人说过，一首诗诞生后，即获得独立生命，它的生存与流传则依靠读者。杜诗洋洋洒洒千多首传颂至今——千年之后的一个大雪日，青年诗人李伟漫游(神游)成都，杜甫草堂是打卡之地。但是从诗的题目和语境看，李伟到了成都却因某种原因没去杜甫草堂，回到家乡后念念于兹，故而才有了今天这组《杜甫的诗句在成都和我擦肩而过》以及《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不过，这仅仅是我的推测，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具体表达上，李伟是这样说的：“我注意了大雪日的月光/需要清晰可见的精神/有时只须出发/让四周快速寂静的浪漫/生命有了归属”。这里，李伟写得从容淡定，不疾不徐，朴素、平和的语言抵抗着文明对撞中泛起的种种浅薄和浮躁，从而折射古代草堂与今天成都的繁华形成的鲜明对比。这种写法按诗评人何天军的说法，称之为“转意”。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从文化层面说，诗歌的转意书写是有难度的，以此诗为例，它需要熟悉具象中的成都，兼具物象中的草堂，还要有意象之中的大雪，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与碰撞中，李伟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大雪与草堂之间的诗意之中，在对历史事物的虚构与凝视中，使其生命有了归属，使其诗歌呈现了独特的魅力。又比如这句“毁灭冬夜的寒风/成为了阻挡我们缘分的演员”。如此谶语，按古人说法，人生的机缘与遭遇是前定的，于诗人，就有诗谶一说——诗人灵感所至写下的诗句，完全可能在日后兑现，成为他们对命运的自我预言。

　　“锦水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李伟的《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寄寓杜甫，思接古今;诗到最后，回环往复，化古入今，“只有风，没有雪/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回照诗题，此等“留意”，可见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隐喻、变化与通感，是如此清晰：大雪、月光、草堂，为我们勾勒出一幅感怀、遗憾和悲悯之吟的歌吟沉思;成都、杜甫、作者，跨越时空的杜甫之诗与现实之中的成都草堂，便是长在李伟诗歌血脉里绝不割舍的个体记忆和历史记忆——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非常遗憾。
 

诗人：李伟

　　李伟，居四川省隆昌市，有作品被《诗刊》《星星.诗词》《诗歌月刊》《鸭绿江》《辽河》《华西都市报》《中国诗人》《银河系》《中国2019年度诗歌精选》等收录，并入选多种年选。
 

附：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

　　李伟

我在被寒风掌握的冬夜
在等大雪日
取悦我的月光
能带上丢失在成都草堂的想象
听秋风所破的茅屋，好多人
踏着我没有结果的脚步
一步一步没有区别
杜甫的诗句在成都和我擦肩而过
我注意了大雪日的月光
需要清晰可见的精神
有时只须发出
让四周快速寂静的浪漫
生命有了归属
毁灭冬夜的寒风
成为了阻挡我们缘分的演员
只有风，没有雪
大雪日我没有读到杜甫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