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语般的微笑含着一枚狡黠的种子”
——读莫学平《向高而生》
诗是语言的艺术,但还必须把属于你个人的有意义的感悟、发现、思想融入其中,才能让每一首作品成为一个单独的能有效存在的个体……
徐闻,中国大陆真正的最南端,一块显在地适合生长诗歌的神奇之地:浩瀚南海与北部湾滔滔的巨浪在合水线上激情拥吻,又渐渐散开;剑麻、菠萝、桉树,和其他的农作物,在缓缓起伏的坡地上,铺展绵延,气势如虹;童话般高耸着的风车,在起伏的菠萝地与弯曲的海岸线上,点缀、牵连,又意味无尽……
而在翻开《向高而生》之前,我早已翻阅了厚厚的几乎达四百页的《正午蓝色的风暴》,作为其中的一小股飓风,莫学平的巜山野间的意外事件》《寂寞的乡村》诸章,早已留在我脑海。《山野间的意外事件》,虚拟、幽默、叙事,这首稍一偏废就会沦为非诗非抒情作品,让我一下子想到了诗人黄梵的所说:“只有伟大的诗人才能驾驭俗气,才敢从事研究民族生活的冒险”。所谓“诗出侧面”,与那些板着一块脸孔的意象诗相比,这首有着少少不纯粹的作品,反而让我更容易地记住了。而《寂静的乡村》,白描,冷色调,适可而止的自制力或语言的清洗力,又悄悄地震憾了我。
诚然,学平涉诗未深。在其自序的开场白,他甚至如此写下:“生活是一首动人的诗,而我不是诗人……”呵呵,在是与不是之间,我们都会心地笑了。“诗人”如果是顶帽子,戴上或脱下,其实我们都作不了主。更有人说过:诗人是一种状态,而不是职业或身份……呵呵,与那些喜欢动辄就自称“诗人”者相比,我更赞赏学平的“不是”:显然,里面除了有一颗平常之心,还有着一种大智慧!
《向高而生》以一首《执念》开篇,一个爱过又恨过的男人的自白书。我一直认为,一本书的第一首绝非“偶遇”,要么……要么,而《执念》暗示着:作者既食人间烟火,更懂写作之道——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白居易)。
芸芸众生,一个能被爱情所伤的人,其实是有福的。对于诗者,更有幸。一个“不是诗人”的诗人,才能有感而发,也才能佳作迭出。只是“风过后/草还是草/花已非花”。不过“而美好在心田/悄悄/长出半阕新芽”,也算有所收获。
让我精神为之一振的,却首先是一首《蚂蚁》。蚂蚁形象的能指早已众所周知,它是离人类最近却最小的“野生动物”,但其所指却根据不同的诗人的学养与精神指向而异。《蚂蚁》的叙述清澈而自然,与深奥毫不搭界,最后三行,作者却不动声色地将我们带向神秘而充满奥义的混沌空间:“轻的没有声音,重的没有分量/它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浩浩荡荡,无人知晓”。而最后四字,更仿佛于无意间,就把我们引向了一个千古无解的谜题……
诗人的感知力与观察力,必须异于常人。而神秘的写作,概括起来无非四步:感知,捕捉,萃取,呈现。灵感稍纵即逝,有了感知力,还必须有“火中取栗”的捕捉力。萃取则选择力,千人千面,这与一个人的学养其实关系极大。杜威说:艺术即经验。克罗齐说:艺术即直觉。想想,写作便是如此的惊险、惊心。
《单弦音》则是首藏下了小小狡黠的好诗。抒情主体一直埋伏贯穿其中,作者却金蝉脱壳于外,然后“天马行空”,为诗歌营造了出人意料的灵动与张力。《一只乌鸦落进视野》,第一段相对于第二段,长而多维,语言的内驱力把我们带出好远后,短短两行的第二段,作者却急速转向,并迅速把乌鸦提升到“诗人”的高度。只需对以之对应的诗人的自身稍一联想,潮水便如拍击在礁石上的浪花,瞬间便反扑向大海……
《湖畔》即写得隐含而游离,带有试验的性质,在似是而非之间,却露出了诗人力求变化的侧面。诗评家张德明说:“诗人应有意识地创作一些岀格的诗,无论思想还是结构乃至语言,都可以大胆超越现存的一切戒律,从而有力地彰显自我内在的精神狂野和艺术探索的不拘一格”。
《马先生和西小姐的爱情》即相对要明朗得多,甚于“白描”。诚然,在司空见惯中,作者得有化腐朽为神奇或点石成金之意识与能力。这让我又一次想到了本文开头的那首《山野间的意外事件》,很好,这首颇具阅读快感的通俗化作品,不是孤品。
然后是,在忙乱的翻阅中,我逮到了《寒潮预警》,长句子让这首诗显得有点胖,但却显露了作者在斑驳繁杂的词汇中穿针引线的能力:“十一月十五的日光露出夏季燥热的肩膀/苍白的脸残存一丝清凉的诧异/谜语般的微笑含着一枚狡黠的种子/吹一口气足以吹散千吨陈年旧事的印记……整装待穿的人们难以想象12度的垂直降落/衣柜里的厚棉衣蠢蠢欲动一脸兴奋如孩子/仿佛人间的一切准备早已就绪/只为迎接远道而来的大神跳起冰凉之舞”。句末,“大神”一词的活学活用,彰显了作者作为一个“不是诗人”的诗人的无量前途……
诗出侧面,诗也出于幻觉。一首《那里》,写得韵味四溢。诗是诗人内心的镜像,在绕舌之中,作者悄悄地结了一个“茧”,剥开又缝合,缝合再剥开,直至如今的中年。再然后,在《我的文字》中,自己再来一个“高度”的总结:“天知道她为何这样/远远的看着她的样子/奇怪自己怎么有这样的孩子”。呵呵。
总而言之,文字是干净的。但不用畏言,一部分作品只能当成习作。离“风格”一词尚远。而相当一部分作品,“意思”偏小。诗歌不仅仅是一些句子的组合,那些句子必须是有意思的,且不应仅仅只是“小意思”。题材偏于小我应是急需突破之处,世界天大地大,一个大诗人,不能偏安一隅。不要说题材无大小,微雕与“巨”匠,其内在的分别还是有着惊人的差别的。
跳跃是写活一首诗的必要手段,但一定要注意“度”,有些作品就不时出现着前言不搭后语的尴尬。还要提个醒:不能为长而长,不能往酒里充水,任何试验,最后都必须回到“内涵”二字。诗贵创新,陌生化是一条可以救命的稻草,敬请:换位思考。
人生如寄,诗歌如谜。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学平似乎离钞票近,离缪斯远。但一本《向高而生》,却透露他的另一种可能。而有了这级台阶,我相信以后他会比以前的自己,看得更远,也更高。
最后一段是我很多年前的一篇小文的结尾,我抄录于此,与学平兄共勉吧:“诗歌从《诗经》开始,如一条长河流经有人类的地方,流进过无数人精神的梦乡,那是善与美的境地与向往。诗歌其实不以人的存在而存在,诗人只是一个发现了她的个体,人可消逝,但这条长河还会一如既往地流下去。而我在梦中,常常还会出现科罗连柯笔下的那一盏灯,在生命的灰暗与拐弯处,依然神一样亮着:那便是诗人,在大地上存在的——必要!”
2022.1.8
诗人简介:莫学平,广东徐闻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发表在《中国诗人》《海南日报》《羊城晚报》《湛江日报》等文学期刊报刊。著有诗集《向高而生》。作品入选《第三代诗人探索诗选》《绽放的簕杜鹃一一深圳新年诗选》。